那劇烈的撞擊聲讓休斯曼吓了一跳,一下子就知道他摔得有多痛了。
可牧江奈生在悶哼一聲,用手肘撐地迅速爬起來後,竟然着急歉意地朝休斯曼說了一句。
“噢怎麼辦,吓到你了吧……嘶”,牧江奈生一下捂住手肘無言。
這害得休斯曼本來要沖過去去接他的墜落身體,乍一聽這話,還以為自己是幻聽了,足足愣了好幾秒才算反應過來,卻是第一次對牧江奈生這樣的性情憷眉了。
這世界上怎麼能有一個人活成這樣,還有這樣怪異的思維呢?
就算換做他自己這種安然的人,至多也就是莫不吭聲而已,怎麼他被自己吓受傷了,還跟自己道歉?
休斯曼真心覺得,若說是他在昨夜之後,确定了想單方面更近一步的心意的話,可是今天發現牧江奈生這樣的性情,他也不禁會想以後他們相處的種種可能。
而自己如此率性而為的人,如果碰上這樣的性情,要不是十分欣賞他的緣故,應該是無法長久的--而休斯曼讨厭極了嘗試,他想一步到位,而不是無休止地陷于未知的可能性中——僅限于他最慎重的感情。
休斯曼看着故作安好站在那裡的牧江奈生,很想說些什麼,可聽到牧江奈生莞笑,妥帖地讓自己先出去客廳稍等一下--他會很快準備好早餐時,就不知道到底該說什麼了。
牧江奈生的狹薄的紅唇躍動着,可他就像是失了心神一樣,很是茫然。因為他不知道,牧江奈生是不是隻是因為對他不熟,所以才會這樣,還是說,他這個人對誰都是這樣的。
休斯曼一個人坐在客廳裡,頂着未怎麼打理過的頭發,一個人自顧自地想着這些東西,不知年月。
最後還是飄香的培根香氣四處湧了出來,休斯曼這才注意到牧江奈生已經做好了菜。
眼神才隻剛往那令人食指大動的食物瞟了一眼,就蓦地發現原本腳沒那麼不方便的牧江奈生,似乎是剛剛摔到了腳踝,走路更不好了——雖然他很極力掩飾,但休斯曼還是看得出來。
而最讓人驚奇地是,不知是不是牧江奈生就是有這樣的本性,能夠把所有的不可能都變成可能,能夠把所有的突兀都變成理所當然……
這在休斯曼眼中,是因為生活不得不具有非常靈活的變通能力,和非常擅長于忍耐才會有的特質。
他很想和牧江奈生做那種無話不談的……休斯曼還沒想好是做朋友還是戀人,但總覺得不管是哪一種,他都是會很歡喜,而且很喜歡又很舍不得放下的,因為牧江奈生是個那麼自重的人,而這也算是他們本質的相同。
休斯曼很想和牧江奈生這樣的人相伴長遠,但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來看,為了不引起牧江奈生的反感,他還是閉嘴的好,所以牧江奈生想掩飾,他就盡力也裝作看不見好了。
堪堪地吃完早餐,休斯曼就該告退了。
雖然他很不甘心這樣撤退……是的,休斯曼用的是撤退兩字,因為他把牧江奈生當做一座無與倫比的城堡來對待。
可他實在是沒有機會再有什麼理由待下去了,他給牧江奈生昨天下午被他強留下來的工錢,牧江奈生也不要。
而要邀請他出去的話,牧江奈生看上去是不會拒絕的,但他這樣戒心重又慢熱的人,休斯曼就算真的把他約出去了,也實在是錯誤之舉——因為牧江奈生就像是某種緩慢,有種自己特定行動軌迹和想法的人,不按照他的方式來的話,他會很不舒服,雖然他會很盡力去配合的,但配合完後就會心生恐懼,對這樣強勢入侵其生活的人敬而遠之。
是以早餐完了以後,不過寒暄幾句,休斯曼就穿着不知道牧江奈生什麼時候幫他洗好熨好的衣服,告辭離開。
而站在牧江奈生叔叔家院子門外的青石路上,休斯曼借着略微有些刺眼的太陽晨光,看清了附近周圍的院裡花香。
休斯曼今天也有安排,所以他的思緒又要很快的調動起來才能得以勝任,但想着就現在身旁的也如這太陽般溫潤站立送他的牧江奈生,休斯曼在無數個上班太陽穴緊繃的日子裡,竟然難得地感到了一股強烈地妻子送丈夫出門的感覺。
即使牧江奈生隻是重禮儀地送他一下而已。
但看着那撓人又有些刺眼的太陽,休斯曼眯着銳利的眼睛,雖然還不知道要怎樣做,不過心裡卻暗暗想到:“哼,等着吧!反正晚上我還會再回來的”
然後他坐上車極速離去,頃刻間便消失在阡陌綠野當中,隻一個轉角,後視鏡裡的牧江奈生就也不見蹤影了,隻反射出一陣惱人的光來。
休斯曼這天的工作,隻需要把昨天拍好的圖片加以修整,然後趕在下午三點前,交給當地請他們拍攝的茶商确定照片就好了。
不過事情聽上去簡單,但成千張的照片遴選、調整,就算再經驗的人做來也很勞累;而如果與客戶的會面不成功——客戶對照片的風格質量不滿意的話,那他接下來的幾天就又有的忙了。
是以依照休斯曼的個性,他絕對不會給客戶任何說不滿意的機會,雖然他也很想好有借口,可以多在這裡逗留幾天。但如果他真的那樣做了--因為想多留幾天而去随意地去對待他的作品,毀壞他的名譽,那他就真是瘋了。
他雖然是個浪漫主義者,但大部分時間是個嚴苛的理性主義者,換句話說,也就是他暫時還沒有愛牧江奈生那麼深吧!
因為他知道,他體内的浪漫主義,總有一天會因為一個人而強盛到無比強大,但他現在還沒有真切地感覺到。
休斯曼做完了他今天的工作……好吧,是非常出色地完成了今天的工作,可能是因為今天他的作品中加入了更多的情感或是其他,一切出乎意料地順利,簡直就像打開了他探索新世界的大門。
本來謹慎的休斯曼就有預留下明天的空檔,以防重拍,如果事情提前完成,那麼他就會把能提前的項目提前,又周而複始地運轉在各個地區之間。
而今天下午和客戶的會面又如此順利,簡直讓休斯曼欣喜若狂的是,他幾乎有一整個一天多一點的時間可以去牧江奈生那邊--雖然不知道牧江奈生有沒有時間,但他的叔叔一家們都野遊了,隻要自己先搶占先機就可以了。這如何不能教休斯曼感到欣喜呢?
是以,休斯曼在委婉回絕客戶吃完後,從當初租賃器材的黃頁裡,找到了牧江奈生叔叔家的座機電話--那幾乎沒花多少時間。休斯曼撥打了電話,因為一直猶豫的話,他不僅會遭受痛苦,而且會心生膽怯,所以他選擇直接開始。
“你好,這裡是牧江氏。請問有什麼事?”,電話那頭不期然傳來了牧江奈生暖洋洋的聲音。
休斯曼略頓了一下,才從那屏息中解脫出來。
“嗯,我是休斯曼”,休斯曼語了一句。
電話那頭似乎頓了一下,不知是牧江奈生心中是有點意想不到的驚奇,還是眉眼有些不耐煩垂了一下,隻是聲音仍舊溫和應了一聲“是”,卻沒再問什麼别的話了。
也許這又是牧江奈生為人處世的另一種“得體”之處,因為不安全感帶來的疑惑,令他下意識地不想給休斯曼提供任何方向的可能性——比如說如果自己問他你有什麼事,或是怎麼啦?有什麼是要我幫忙的,那一旦休斯曼真的說了是的,我有事需要你幫忙,那時拒絕的話可就真的不妥當了。
而且嚴格意義上,休斯曼和自己也真不熟,也沒有再有什麼可交集的地方(因為他認為不是同一性質生活的人,很難發展成朋友,而且維持得也會很辛苦--那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所以決定什麼也不多說。
不過可惜的是,牧江奈生的這點心思和意味,并沒有被休斯曼察覺,事實上以休斯曼的敏銳,他應該察覺到的,隻不過當時的他心緒有些澎湃,所以忽略了那異樣的感覺。
“我知道這樣有些突兀,但你晚上有時間吧?我想在這周圍看看,給我的侄女買些禮物,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帶我前往?”
休斯曼這樣請求着,不知道是他有些笃定的語氣真的映照了牧江奈生晚上有時間的事實(他也不好意思扯謊),還是說那小孩子要送的禮物引動了牧江奈生溫良的心,所以在這裡一般不會這麼快和陌生人出門的定律,就在牧江奈生的身上打破了--他非常富有“地主”精神地謙和跟去了。
所以說其實人最不該有的,就是這種矛盾了。牧江奈生其實可能非常冷漠,可能誰都不怎麼喜歡,可卻有那副溫良模樣,每每不好拒絕别人,或是無法放下那責任感……而帶着這樣的前提去做任何事情,除非事情順利,并沒有招緻牧江奈生的不悅,否則很有可能,他的每次行迹都是帶着諷刺和審視。
當然,這可能本就注定是一場不令人滿意的出行,從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