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夠了沒有?”
李溋呼吸急促,他疼到脫力,掙紮着抱住山月說:“别丢下我……沒有你,我會瘋的……”
望着他顫抖的背脊,山月忍不住伸手撫摸。
“牛肉鋪那個孩子自盡了,我想,要是鋒州分觀能給他一個機會,或許也不會走到那一步,我是不是該嚴懲鋒州分觀。可是歸根結底,他離開玉匣宮是因為萬神窟躁動……因為我沒有妥善處理那五十個弟子。
“好像選擇哪一邊都是錯,我該信守承諾殺了你……”
可她做不到,和李溋糾纏到現在,她早就愛上了這種癡纏,痛苦和心碎,她下不去手。從前一切盡在掌控,時至今日,所有事情都脫離掌控,一團亂麻。好像岸邊的白洛神,拔去一株,生出十株。
她的撫摸很溫柔,漸漸撫平李溋的痛苦:“你知道我最恨的是什麼?是你為了達到目的,不惜以身犯險,一次一次用自己,來試探我的底線。你知不知道,玉匣宮的戒律杖真的能打死人。”
李溋擡起臉,知錯二字還未出口,突然覺得手腕一空,伴随他很久,在無數日夜裡給他安全感的青藍珠,被山月摘走了。
流光溢彩的手持托在手心,山月看着看着,忽然手裡用力,猛得拽斷了青藍珠。玉珠雨打一般落在地上,反複彈起落下。
李溋被這一變故驚住,連山月拔走食言針,離開他時都沒有反應過來,當蠟燭燃到盡頭,黑暗襲來時,李溋才跌在地上,一顆一顆撿起來。
高宴在外求見:“殿下,阿敏等人處理?”
李溋正數着珠子,青藍珠一共三十六顆,可他怎麼數都缺一顆。高宴隔着殿門,又請示了一遍,李溋才道:“殺。”
他的嗓音有些啞,語氣更是陰郁,高宴猶豫片刻,道:“所有人……都殺?”
李溋道:“你要讓外公知道,是我拿阿敏充數,放大舒言揚的罪過?”
島上的海盜至多一百人,其餘早被李溋從各個藏匿點搜出來。李舒因為一百多人逃走那是笑話,因為一千人逃走,才能把罪名扣實。
此事穆王不知道,高宴明白了,道了聲是。說完正事,他小聲道:“阿溋,你沒事吧?”
李溋還是沒有找到最後一個青藍珠,他沒有回答,道:“把祝壽帶來。”
高宴走了,片刻後換了另一人,顫抖着跪伏在地,李溋道:“你幹爹看着孤長大,他是宮裡唯一一個沒有欺負過孤的老人。他走了禦前輪到你伺候,從父皇到孤的師弟,如今又回我身邊,往後安安分分,自有你的好日子過。”
祝壽以為自己死定了,聽見還能繼續做禦前總管,連連磕頭謝恩,李溋道:“換掉徐來儀身邊所有人,不準她家裡人單獨見她。”
祝壽:“奴遵旨。”
李溋:“派人去伺候月仙尊,她要什麼你們做什麼,發脾氣趕人就躲起來别礙眼,隻有一點,身邊不能離人。孤随時都要知道她在哪、在做什麼,若有一句答不上來,杖殺。”
祝壽忙回:“奴一定盡心!殿下放心!”
說完,他再不理外面,祝壽又跪了片刻,揣測李溋沒有其他命令,自覺告退去辦事。李溋選他,也是因為有這份機敏。
帶着血的食言針已經碰到兩次,長針一晃,帶動一聲珠子滾動的聲音,李溋終于找到最後一顆青藍珠,擦幹淨小心裝起來。藏進懷裡時,他如同解決了一件天大的事,松懈之下壓不住心頭積郁,重重嘔出一口血。
山月離開行宮,居然不知道何去何從,走了很久,又回了四方院。她躺在枯樹下,說不出是什麼的心情。
靈氣并非取之不盡……以後沒有玉匣宮……
她反複想着李溋的話,想着以後,在混亂中睡了過去。醒來還是一個人,李溋大概傷心欲絕,一個人躲起來舔傷口。
山月看向門口,那裡靜悄悄,這之後的日子,李溋一直沒有出現。他不來,卻有很多人看着山月,山月想要什麼時他們出來幫忙,山月不耐煩時他們就躲起來,她知道是那小子派過來照顧的人。
照顧,也是監視。
皇後換子做得很隐秘,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民間總有議論,說太子活下來,詛咒遲遲沒有實現,或許太子是假的。但這些議論,今天之後都将煙消雲散,舒言揚再真,也是假的了。
穆王和政事殿終于看清,誰才能握住靈中境。
一個月後,李溋解決了所有後患,啟程仙京。
來時舒言揚坐帝王玄車,李溋坐囚車,如今局勢逆轉,坐囚車的變成了他。和封閉的箱子不同,李溋給了他一輛開闊的囚車,誰都能看見蜷縮在裡面的他。舒言揚受了軍棍,要了他半條命,在囚車裡昏迷多,醒得少。
他給山月的衣服早被李溋拿走了,另送來很多舒适、合山月的。其中有一套玄色與明黃的帝師朝服,這兩個顔色非帝王不可用。
這夜,山月睡下。到了後半夜,迷迷糊糊聽見有人鑽進她的車廂,她睜開眼睛回頭看了眼。那人聽見動靜,僵在那不動了。
見狀,山月又轉了過去,裝作沒聽見。這種時候,還有誰敢上她的馬車?
見自己沒反應,李溋似乎坐在車門旁,片刻後,他合衣躺下。這之後,李溋每天深夜鑽到山月的馬車,随便找個角落湊合一覺。不過兩三時辰,又離開了。
這副窩囊樣一直持續到國喪後,倒黴先帝終于入了皇陵,山月也正式入主紫薇殿。紫薇殿裡的陳設都被李溋換了,從前神聖,但是略帶沉悶。如今多了明燭暖帳,各式家具輕巧又不失端莊,細看,和穹頂暖閣的布置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