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血的殘陽将天空染得一片酡紅。
石闆路的縫隙中,積起了一汪汪渾濁的水窪,污水呈現出暗綠色。
不遠的牆角處有一個被丢棄的破碗,碗裡殘留着些許早已變質的食物,四周散發着刺鼻的氣味,引得幾隻蒼蠅在周圍嗡嗡亂飛。
一個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縮在牆角,枯瘦的手顫巍巍地伸向過往的行人。
他渾濁的眼睛裡透着幾分哀求,幹裂的嘴唇微微翕動,聲音沙啞而微弱:“行行好,給點錢吧……”
路過的行人大多匆匆而過,有的刻意繞開他。
乞丐的手在空中懸了許久,卻始終無人理會。
他的眼神漸漸黯淡下來,手指無力地垂落,像是被抽走了最後一絲力氣。
他剛從牢獄裡放出來沒多久。
僅僅是半年的牢獄生活便壓彎了他的腰,再也挺不直了。
一枚銅錢滾到腳邊,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連忙爬上前幾步,剛要擡頭道謝,鹿皮靴底突然碾上他手背。
他痛呼一聲,手指被碾得發白,卻不敢掙紮,隻能咬着牙忍受。
那公子哥兒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意:“下見的東西……”
家丁們哄笑着,從懷裡掏出幾枚銅錢,随手扔在乞丐面前。
銅錢在地上滾了幾圈,最終停在了乞丐的腳邊。乞丐低着頭,看着那幾枚銅錢,眼中滿是屈辱。
公子哥兒見狀,笑得更加放肆,擡腳踢了踢乞丐的肩膀:“怎麼,嫌少?你個啞巴,連這點錢都看不上了?”
乞丐的身子微微顫抖,卻始終沒有擡頭。
公子哥兒笑夠了,揮了揮手,帶着家丁們揚長而去。
乞丐的手指緊緊攥住衣角,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女人的身影,是她,是她将自己送進了牢獄。
嗚嗚……從他的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出幾聲含糊不清的嗚咽,都怪她……是她毀了我……
白日的喧嚣逐漸隐匿,天色漸次暗沉下來。
風裹挾着絲絲涼意,将季瑤的素白面紗撩起一角,玉雕般的下颌線在昏暗中若隐若現,眸中的光暈在暮色裡流轉。
湛爰知托着季瑤的手腕引她登車。
車廂内,因未燃熏爐,透着絲絲涼意。
湛爰知望着面色略顯蒼白的季瑤,以為她是緊張,她握住季瑤冰涼的手,“季瑤,你放心,我已經将一切安排妥當。”
“我們離開這裡,遠去天涯海角,尋一處安甯之所。讓皇宮的士兵,還有二皇子,無論如何也尋不到我們的蹤迹。待我們出了這京城,便如蛟龍入海、飛鳥歸林,再無人能阻攔我們。”
季瑤輕笑一聲,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笑意如薄霧般浮在面上,卻未曾觸及眼底。
她心跳動的很快,掌心之中,早已滲出細密的汗珠,濡濕了兩人相握的手。
季瑤擡眸,望向湛爰知,“爰知,皇宮耳目衆多,眼線遍布天下,我們……真的能逃過皇宮的眼線嗎?”
湛爰知一愣,握着她的手緊了緊:“你說什麼傻話?我已經打點好了路線,我們一定能逃出去的,我絕不會讓你嫁給那個殘廢!”
季瑤點頭,手指從湛爰知的掌心中緩緩抽離,指尖在袖中微微蜷起。
她垂下眼眸,濃密的睫毛如蝶翼般顫動,恰到好處地掩去了眼底一閃而過的決絕與冷意。
湛爰知,季瑤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微抿的嘴角,慢慢地向上揚起,帶動起臉頰上淺淺的梨渦,你真是幫了我個大忙。
突然,馬車猛地一震,車輪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車身劇烈搖晃。
季瑤和湛爰知身形不穩,齊齊向前傾去。季瑤眼疾手快,伸手扶住車壁,才勉強穩住兩人的身體。
車夫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小姐,前面路上有人躺在路中央,看樣子像是訛人的,專等着我們壓過去呢。”
湛爰知眉頭一皺,掀開車簾探身望去,果然見一個衣衫褴褛的人影橫卧在路中央。
怎麼偏偏這個時候出了問題?
湛爰知起身下了馬車,她走到那人身旁,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喂,起開。”
那人依舊毫無反應。
“爰知,怎麼了?”季瑤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快步走到湛爰知身旁,目光落在躺在路中央的乞丐身上。
乞丐渾濁的瞳仁裡倒映着她的身影,對方的神色驟然一變,喉間突然發出毒蛇吐信般的嘶聲。
半年前,燈節的那條長街……乞丐蜷曲的指節深深摳進泥地,腐臭的袖口處,露出腕上猙獰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