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淮安感覺到仇風雪灼人的視線,本以為是他瞧自己同婢子說了幾句話心中不快,沒想到剛轉頭去就看到仇風雪略帶哀愁的面色。
直覺告訴他肯定出了什麼事。
“有一桌菜是專門給你留的,今天是小年夜,你明日不上朝的話,該喝點酒吧?”淩淮安不動聲色地瞟一眼不遠處的圓桌,似是在勸誘。
仇風雪恰巧也需要一些酒來疏通心中郁結,欣然同意了淩淮安的請求。
酒過三巡,院内喧鬧散去,圓桌被下人們收走,淩淮安最後捎了幾瓶酒,帶去分給坐在院内石桌上的仇風雪,頭有些發暈。
仇風雪喝酒從不上臉,但還是第一次如此豪飲,難免生出醉意,頭腦不甚明晰,同淩淮安貼着挨得極近,沉甸甸的頭幾乎要壓在淩淮安肩膀上。
淩淮安揚頭又給自己灌了小半盅酒,懷揣一顆蠢蠢欲動的心,悄悄擡手戳了戳仇風雪,發現對方意識模糊,并未注意到自己的舉動。
“仇風雪,你到底有什麼痛苦?”淩淮安對這個問題已積蓄許久,他總是克制不住地想去探究。
仇風雪輕哼兩聲,伸手去捏眉心,頭暈目眩地聽完,幾束煙花升上天空照徹長夜,絢爛的色彩映入他眼眸:“淩少爺,你就這麼想知道?”
淩淮安認真地依靠在石桌上,強撐起一絲理智道:“對。”
仇風雪聽後笑出聲,卻沒有絲毫愉悅,烜赫的煙花照透他的眼,卻沒能照透他的心。
片刻,他重新正視淩淮安,抿唇苦笑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有一個姓宣的小孩,是家中最小的兒子。”
那年他剛滿五歲,吃過元宵後,準備去找家中姐妹們去逛廟會,剛跑出後院,前堂突然闖進一波黑衣人。
家丁上前阻攔,結果命隕雪地。
他吓得腿軟手軟,手裡拿着的糖葫蘆掉落在地。
記憶中,他從未見過這種場面,雙目充血,呼吸不上來,一口氣梗在脖頸上,心髒快要炸開般脹疼。
“快走!”
他的手被突然跑來的女孩握住,猛拽着往後院狂奔!
他跑得喘不過氣來,剛想松開手停歇,下一秒臉上卻濺染了一片溫熱。
家中的小女兒就這樣被飛來之匕貫穿脖頸,抽搐着倒進雪地中,大片暗紅染透雪地。
溫熱的血滴落在男孩身上,他雙瞳縮得死緊,無助地退後,又跑上前跪下,雙手顫抖着,小心翼翼地想去觸碰她,卻又不知該如何做。
女孩的雙眸映着青灰的天,紅白的絨衣染上深紅的鮮血。
男孩知道是有壞人,為了不讓女孩枉死,他用手賣力捂住雙唇,就算剛下肚不久的元宵在口中翻江倒海,瞪紅雙眼,也死命将其咽回去。
直到他再次被人拽起。
大姐溫暖的雙手握住他,一路飛奔前往後院。
男孩被拽着往前跑,他想回頭去看倒在雪地裡的女孩,卻還是晚了一步。
飛雪落下,大姐帶他跑到後院的密道前,滿臉淚痕。
男孩挽留她,握住她的衣角不想讓她走。
但她決絕甩開自己緊抓着的衣角,快步奔上前張開雙臂,吸引黑衣人的注意,一箭穿心。
男孩被她藏在草垛後的密道内。
他看着大姐對上自己的雙眼,眼角再度溢出血淚,雙唇卻是驕傲地上揚着的。
男孩拼命捂住口鼻,腦中像是被榨幹了空氣快要裂開,盡管如此也不肯松手。
黑衣人翻遍了整個後院,都未找尋到他的蹤迹。
他看黑衣人離開後,松手猛喘着氣,已經說不出來話,嗓子幹啞至極。
飛雪落了大姐滿身。
男孩連滾帶爬地跑去她身邊,跌落進雪地裡又立刻起身,渾身沾滿粘膩的血。
“阿姐……你疼不疼?我們去吃元宵……”
他驚愕地看着被血染紅的落雪,五官都仿佛被凍住一般,哭不出來,聞不到空氣中濃烈的腥甜氣息。
也聽不見雪落下的聲音。
大姐最後也沒回答他疼不疼。
後來,他再三确認府内黑衣人已經離開,再跑去了前堂。
父母早已被割喉,雙雙倒在主堂,門外還有那串被踩得稀碎的冰糖葫蘆,女孩已經僵硬,稚嫩的眉目染上冰冷碎雪。
滿世界的雪都被染成了暗紅。
男孩眼眶中溢出冰冷的血淚,他跪倒在地,仰天嘶吼後倒在天地之間,任由風雪覆滿全身。
那一天,痛徹心扉,唯有憎恨讓他獨活于世。
仇風雪說完,深吸一口氣,将自己強行拽出過往的夢魇,聲線帶着濃厚的鼻音:
“黑衣人來了好幾次,最後竟然是族譜上因為他年紀太小,而未被寫進去名字才讓他逃過一劫。”
淩淮安酒氣都散了大半,鼻頭發酸,啞聲道:“……後來呢?”
“後來——”仇風雪啞然失笑,轉頭笑對淩淮安,無比酸澀悲戚:“那個姓宣的男孩,死在了那場大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