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清冽,仿如山中冷泉自林間穿梭而過,竟将大殿内幾十号人的目光都聚在了一處。
淩淮安逆光走入大殿,手上牽着個在他身後畏首畏尾弓腰駝背的中年男人,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那是戶部的右侍郎。
“臣子見過陛下,兩位殿下。”淩淮安附身行禮,暗中與仇風雪交換了個簡短眼神,随後道:“臣在路上有要務處理,恕臣赴宴來遲,還望陛下恕罪。”
皇帝本就不悅的心情因為淩淮安的攪和變得微妙,他眯起眼上下掃量一番對方,哼笑道:“你就是淩老膝下的公子,淩淮安吧?”
淩淮安不苟言笑,回答道:“回陛下,是。”
“旁人皆言這淩公子不學無術蠻橫暴戾,在京中惹了不少麻煩臭名遠揚,是淩老先生膝下唯一敗筆,可如今一見,倒是傳聞言虛了。”齊長卿冷不防開口,字字都是蜜裡裹刺,諷刺意味十足。
淩淮安不甚走心這句話,權當齊長卿放了個臭屁,将話題掰回了正軌道:“陛下,臣是專為季大人而來的。”
“哦?”皇帝來了興緻,挑起夾着白絲的眉,低啞道:“何出此言?”
淩淮安拂衣,手腕用力,把在他身後幾乎快要将身子埋進地裡的右侍郎扯上前來,橫眉看向季骁,冷冷笑道:“季大人,您千算萬算,還是沒算到這右侍郎終究成為你的敗筆。”
“淩淮安,你血口噴人!你分明沒有資格來赴這場宴會,還不快滾出去!”季骁早已亂了心神,口不擇言。
淩淮安絲毫不慌,從腰間扯下象征淩家家主身份的玉牌,揚眉道:“季大人若是有眼,也當認得這玉牌為何物。”
玉牌見其如見淩子翁本人,是代由執行淩子翁權力的象征,這些殊榮都是淩子翁輔佐曆代先帝所得,隻要手中握有令牌,隻要是大昇地界,便可通行無阻。
甚至皇宮。
且淩子翁本就立過無數功名,其子淩淮安本身也是有過恩蔭的人,代替淩子翁前來赴宴,也并無不妥。
“陛下,季骁不僅堵截崇州和各個地域傳回戶部的消息,還賄賂左侍郎瞞報将信息壓下,以左侍郎家人為要挾,此等罪孽人人該得而誅之!”淩淮安還是第一次這麼硬氣,心中無限暢快,但更多的卻依舊是沉重。
“做什麼都講究一個證據,你想把這黑鍋扣我頭上,帶個毫不相幹的右侍郎來,就算證據嗎!”季骁重新平複心情,平日好整以暇懶散态度全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陰寒氣息:
“臣,望陛下明鑒!”
仇風雪拂袖上前,幫襯淩淮安道:“陛下,既然季大人想要一個公道,而場上人證皆在,不如讓淩少爺帶來的這名右侍郎說上兩句,如何?”
皇帝疲憊地眨了兩下眼,表示默許。
淩淮安看一眼怯懦到不敢多言半字的右侍郎,低聲提醒道:“都對簿公堂了,還犯憷呢!”
右侍郎像是收到信号似的,緊閉的雙唇一開,便如篩子似的抖落大堆讓人咂舌的消息出來:“啟禀陛下!臣雖置身事外,但與左侍郎乃至交好友,其實對此事還是知曉八九分的!”
“但說無妨。”齊淵不等齊長卿開口,搶先一步道。
右侍郎得了鼓舞,戰栗着結巴道:“左侍郎數日之前就不對勁,總是在晚間去戶部藏着什麼東西,我放心不下跟過去看,發現他後才對我一人坦白,說是季大人要求将雪災密信全部收撿,不然就要殺了他全家老小。”
“……我一聽,就讓他和我一起去找仇大人,可他卻攔下我,說家人的命全在季大人手上,一旦被仇大人知曉,就會當場喪命,我也不例外……”
“我怕死,也怕家人受到威脅,就和左侍郎一起瞞着,直到前兩日仇大人來了戶部後,他最後一次找到我,交給我一件密信,就再無所蹤!我擔心他出事,跟着去左侍郎家中查看,發現早已……”
“早已?”齊長卿眯起眸子,陰恻恻地凝向惶急失措的季骁,探究問道。
右侍郎抹一把冷汗,擤了鼻子道:“回殿下,早已人去樓空了。”
這話面兒上模棱兩可,但實則意思大家心裡都跟明鏡似地清楚,隻是這右侍郎臨到場上都怕死,還是給了兩分季骁薄面,沒将這遮羞布全部撕開。
季骁并不淡定,怒道:“右侍郎說話得有憑據!左侍郎一家人去樓空與我何幹?你口中所說那件密信,又是何物!?”
“密信……小的帶來了。”右侍郎顫抖着從心口前拿出密信,上面印着血印,三個“請罪書”的大字落在信封上,十分打眼。
他說到此,緊攥手中請罪書,語調沉悶,帶着輕顫的尾音,一步一踱走到仇風雪面前,哭着跪下,雙手呈遞:“是臣罪該萬死,因為自己的膽怯才未能及時告知仇大人情況,臣該死!”
仇風雪并不動容,拿過請罪書上前,雙手呈給皇帝。
皇帝伸手拆開細看,上面寫的全是季骁罪行的轉述,鮮紅的字體幾乎到了要暈人的地步,他知道這是用誰的血寫成的。
右侍郎在旁側跟着解釋道:“陛下,這請罪書上全是左侍郎親手所寫季大人之罪,事情原委皆在上面寫明,還望陛下開恩,切莫怪罪仇大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