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不輕不重的腳步聲響起,聲音越來越近,是朝着新房過來的。這腳步聲一聽便與仆婦們的腳步聲不同,是個男人。
這個時候,出現在新房外的男人。除了她的新婚夫君,又還能有誰呢?
桓靈心裡一緊,急忙拿起喜扇,端正立在眼前。但又想到前些日子梁易的慢待,想到今日大婚讓人不快的遭遇,她決定給梁易一個下馬威,遂又不緊不慢把喜扇放下了。
在她動作間,門被一隻粗糙的麥色大掌推開,高大挺拔的新郎一進門,便叫人難以忽視他的存在,屋裡其餘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
梁易雖從軍,但甚少飲酒。這次成婚,桓靈的兄弟們本不想放過他,十幾二十個人都想和他喝一場,但梁易軍中的兄弟都給攔了下來,梁易隻飲了兩小杯。
約莫是在酒氣裡浸染久了,他身上還是沾染了些味道,建康的麥色肌膚也透出幾分薄紅。
桓靈冷着臉,驕傲地擡頭,瞧了他一眼,不說話。
梁易是個隻懂帶兵打仗的大老粗,又喝了酒,腦子不甚清醒,沒察覺到她将喜扇放下不合規矩,更沒注意到她此刻崩壞的情緒。
他那張常年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露出幾分極難察覺的喜色,慢慢朝桓靈走過去。
路過桌案時,他才發現桌上的食物居然一點沒動過,不解地看向桓靈:“你不餓?”
說起這個桓靈就來氣,她并不看梁易,芙蓉花面上是遮掩不住的怒氣,冷聲道:“都是葷腥之物,太膩。”
梁易便出門吩咐了句什麼,複又朝她走過來,在桌邊停下。
他拿起酒壺,似拿起了什麼寶物般鄭重,慢慢往桌上那兩隻金鑲玉的酒樽倒酒。
“阿靈,飲合卺酒。”他嘴角微揚,眼底帶笑。
桓靈并不領情:“你不許這樣叫我。”她語調乍一聽平穩而冷靜,細細去聽便會發現幾分不滿。
不過是一個生氣又不想失了世家風度的小女郎。梁易又哪裡會被她激怒,隻覺得嫁給自己這個大老粗确實委屈了她。
嫁梁易,桓靈雖不願,卻無悔。其一,新帝賜婚,無法推拒。其二,梁易是新帝義弟,新朝唯一的異姓王。嫁了他,可保家族安穩,桓家幾百年的傳承,不能在新朝斷掉。
但她并不會低聲下氣去讨梁易的歡心。她要的隻是王妃的身份,這樁婚事的政治意味,比他們二人的歡心重要。
更何況,梁易前些日子讓她很不痛快。桓氏女郎有仇必報,她也不能讓梁易心裡舒坦。
新婦成婚當日進夫家門前皆不可進食,她早就饑腸辘辘,梁易卻叫人準備了一桌油膩的葷腥,倒人胃口到了極點。
她心裡本就有怨氣,見到這一桌菜更是感覺有一股郁氣在胸口堵住,漲得慌。這是她人生前十六年都未曾受過的委屈。
梁易臉上閃過幾分不解,小心翼翼問她:“那如何叫?”
她快步走過去,像完成某種吩咐似的,端起酒樽一飲而盡:“罷了,随你。”說罷自顧自去了鑲金的銅鏡前,叫丫鬟伺候着拆下頭面,再解開複雜的發髻。
梁易真是,毫無風雅氣度。銅鏡就銅鏡,鑲了鬥大的兩朵金絲并蒂蓮,簡直俗不可耐!
整個過程,她都沒有再看梁易一眼,似乎這個同處一室的高大男人并不是她的新婚丈夫,而是什麼毫不相幹之人。
見梁易還愣在桌邊,她不快地提醒:“一身酒氣,還不快去沐浴。”
梁易低頭,端起剩下那杯酒,随即一飲而盡。
他早就想過,這位出身江左士族的女郎或許并不願意嫁自己,但今日真正見到人,他内心還是感受到了無法比拟的喜悅。
可他的擔心成了真,這位女郎,不喜他。
不過無礙,這本就是一樁他強求來的婚事。
——
二人分開沐浴,梁易回房時便看見桓靈已換了輕薄的中衣,坐在床邊,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身邊堆着層層疊疊的石榴紋帷帳,一張俏生生的小臉生着氣,臉蛋紅撲撲的。
如此動人的情狀,多少回夢裡都不敢想,如今竟然美夢成真。梁易覺得大約上天是格外眷顧自己的。
桓靈的不快卻漸漸發酵,在嘗到桌上的茶水時到達頂峰,這種粗制濫造的茶從前便是伺候她的婢女都不會喝。
嫁了梁易,自己便隻能過這種日子嗎?
明明是圖權勢嫁過來的,怎麼在吃食上還遠差從前一大截。
她正生着氣,梁易大步進來,桓靈擡頭,盯着他的眼睛。
男人慢慢向她走來。他身量高大,又是戰場上真刀真槍拼殺出來的,自有一分肅殺之氣,極具壓迫感。
桓靈有些慌了,她猛地站起來,驕傲地昂起頭,努力讓自己與他的視線齊平:“你要幹嘛?你不許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