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今日,大祭司氣急之下才将真相和盤托出,徹底撕開了這麼多年來看似愈合的傷疤。
“托克洛,托克洛!”
黑暗之中,他仿佛聽到了呼喚,但是四周唯有黑暗,沒有半分光亮。他不知該往何處去,也不知是誰在喚他的名字。
聲音仍舊從四面八方傳來,他隻能捕捉到零散的碎片,試圖揣摩她的用意。直至某處落下了一束光,一位疲乏而狼狽的娘子垂首站在那裡,待她緩緩擡起了頭,他的腦海中唯有一句話——“比花朵更美麗的姑娘”。
猛然驚醒後,滿頭大汗的他急切地向一旁看去,直至确認周諾熟睡的容顔才放下心來。
這些時日他總是做些不知所謂的夢,也總會夢到一個狼狽的娘子。隻是之前她的面龐都是模糊的,今夜的夢境中,他才第一回看清了她的容顔——正是自己的夫人。
怎會如此?她怎麼會成為那般模樣?托克洛的心底十分慌亂,生怕自己的夢境會成為現實。
她有雄才大略,手下甚至有訓練有素的精兵,絕不會陷入那般境地!
握住了她的左手,他才覺着安定了兩分,又躺下靜靜地看着她,不知不覺中重回夢鄉。
可這隻是個開始,每一夜他總能夢到光怪陸離的場景。從支離破碎,到逐漸清晰……他幾乎無法安眠,隻覺着自己一旦入睡,便在經曆旁人的人生。
人也因此愈發憔悴,眼下青黑一日日地重了起來。
隻是她卻走了,将他和娜亞妥善安置之後,便離開了。
這些年托克洛并非毫無察覺,隻是他并不打算幹涉她的選擇。商賈也好,将軍也罷,哪怕是想要更高的位置,都不在話下。
于她,他有絕對的信任與誠摯的愛意。
直至她将他們父女接入王宮後。
他在夢裡見過這裡的每一處宮殿,甚至能找到夢中藏着的佳釀。痛苦彌漫了他的雙眼,原來那并不是虛無缥缈的夢境,而是他過去丢失的記憶。
他是托克洛,莫阿托王朝末代國王的幼子,領命出征時遭敵人伏擊,傷重失憶被周諾救走。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他不禁喃喃道。
在他醒來的時候,沒有任何的記憶,身旁隻有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他幾乎離不開她。
“那你便叫托克洛吧,羅格語裡是永恒的意思。”
原來,這份希冀是他的父母給他的。可他的父母已經不在了。
周諾率精兵拿下了洛南城,老國王與王後絕望自盡,留下了混亂不堪的羅格。
這是入王宮三月後,他才知道的消息。因為她以安全為名,将他囚禁在了王宮深處。
其實他們彼此心知肚明,回到此處後,他們便再也回不去了。
達爾坎的日子,已經消失在過去了。
“讓我走吧,王上。”不知從何時起,他隻稱她為“王上”,将二人之間劃得泾渭分明。
然她不願接受,“我從未想傷害過你爹娘,圍了王宮後也隻是派人潛進,未曾強攻,可誰知……”
托克洛相信她所言非虛,隻是事實已然鑄成,他的爹娘确實因她而死。一端是至親,一端是摯愛,他已經為此枯坐了不知多少夜晚,無法安寝。
“你可曾有過半分念頭,哪怕是瞬間,想回到達爾坎嗎?”他擡頭望向蔚藍的天空,朝着達爾坎的方向問道。
“托克…”周諾走向前,雙手捧起他的右手,淚滴落在他的指尖,“那是我這一生,最好的日子。”
是啊,多好的日子啊。
“可是你還是放棄了,權勢于你而言遠勝于我,達爾坎再好,哪有洛南城繁榮、尊貴?”他抽回了自己的手,那滴淚也落在了地上。
這句話如同尖刀般紮進了她的心裡,她眼眶微紅,昂起了頭反問道:“難道你不知我的過去嗎?任人宰割的下場就是我們永遠不會有屬于我們的孩子!永遠!”
她埋進了托克洛的懷中,沉默地落淚。
他自然是知曉她的過去的,但是她卻隐瞞了他的過去——十年,整整十年。
“娜亞就是我們的孩子,有她便夠了。”
“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
還是不歡而散,二人開始冷戰。
直至數月後,一場大火燒光了一座宮殿,隻留下了一具屍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