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一刻鐘,尾音輕巧落下,隻見慕也在衆人注視下拿起手機,似乎在發消息。
許然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你在哪個房間?”
許然門牌号記得不太清楚,便問了一下周銘軒。
“十五樓,8615。”
8615在酒店的東邊。
于是,衆目睽睽下,慕也朝着東邊行了一個禮。
那一刻,周銘軒很清楚地知道,這片星海是獨屬于許然的浪漫,她不過是衆多旁觀者的其中之一。
她什麼也沒說,但什麼都明白了。
周銘軒看着許然眼裡還有踟蹰,有些好笑:“去相信一次慕也,他從未想對你刻意隐瞞過什麼,也相信一次我,我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
許然也笑了:“好。”
“成了記得請我吃飯!”周銘軒調皮地向許然眨了眨眼便匆匆離去,背影很是潇灑,許然目送着對方,心裡有點羨慕。
她還是有點懷念上班的日子,雖然當時忙的時候嘴上也愛抱怨,但那種心裡有事業每天都充滿熱情的感覺是她現在難以企及的。
實不相瞞,許然高中的時候就羨慕周銘軒,羨慕她輕而易舉地能做出來數學卷子的壓軸題;羨慕她永遠都是第一名;羨慕她永遠都是那麼果斷自信。
現在,她更羨慕周銘軒了,她有自己的事務所,也更自信張揚了,相比之下,她這般患得患失職場失意的模樣可謂是狼狽不堪。
來接周銘軒的車子停在了不遠處的路邊,周銘軒上了車,餘光看見在目送她的許然,像是小孩子般開心地揮了揮手,大喊道:“有時間一定出來玩!”
許然見了忍俊不禁,也朝對方招了招手。
周銘軒看着許然的身影遠去,心裡有種徹底的釋然。
九年前,淮海一中。
周銘軒高中接近許然的時候目的并不純粹,當時的她隻是想在許然那暗自學習一些繪畫的技巧。
她上高中之前一直有跟專業的老師學畫畫,偏偏那個煩人的繼母為了給她下馬威,在一次次的忤逆下,她的繪畫老師連人帶課的全部被退了,畫具和一些畫有的在後花園被燒了,有些則一大早就被垃圾車拖走了。
“高中了,要好好學習。”當時繼母摸着周銘軒的腦袋,目光刻薄地掃過她眼裡閃爍的淚光,笑得很是痛快。
周銘軒零花錢倒是不少,畫具什麼的可以再買,但教她繪畫的老師是她母親曾經花大力氣給她找的,靠她一個人是不好再找回來了,至于曾經的或是拙劣或是精細的作品,更是化為塵土不可追。
偏偏這事沒過上幾天,周銘軒抱着死灰般的心情在課間閑逛,偶遇上了在牆角花野花的許然。
她像是在陰影處的蝼蟻,貪婪地、嫉妒地看着對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可許然卻同在牆角窺視地她打了個招呼,還很慷慨的把那副小畫送給了她。
一簇野草裡有一團三葉草,一團三葉草裡有一株四葉草,一株四葉草上有一隻七星瓢蟲,瓢蟲的翅膀還被紅色墨水給上了色,在一水黑白線條的鋼筆畫上像一顆張揚的朱砂痣。
“你好像很喜歡這幅畫。”
“哦。”周銘軒沒想到對方跟會跟自己說話。
“這是一副很幸運的畫,祝你也有幸運的一天。”許然說完就匆忙走了,因為預備鈴響了,下節課是公開課,老師讓所有人提前兩分鐘到教室。
周銘軒一個人在原地木木地看了一會這張小紙片,随後也在跑回了教室,她坐在位小上反複又端詳着這幅小畫。
“真是一個奇怪的人。”她看着窗外出神地想。
興許是緣分,周銘軒後來常常會在學校遇上許然,許然似乎很愛畫畫,總是随身攜帶着一個小本和一支筆。
一次中午,許然班上的老師拖了堂,排在許然前頭打飯的周銘軒很慷慨地把最後一份排骨讓給了對方。
兩個人端着不鏽鋼的飯盤,在藍色的塑料椅上聊了起來。
“又見面了,謝謝你把排骨讓給我,我饞了很久了。”許然平時是個内向的孩子,所以和不太熟的人說話總帶着些腼腆的笑。
“沒事,我最近想吃點清淡的。”
“你是幾班的?叫什麼名字?”許然叼着排骨含糊不清地問道。
“十二班,周銘軒。”
“我知道你!你就是那個理科實驗班的很厲害的女生!”周銘軒一直是淮海一中的傳奇人物,長居年紀第一、蟬聯兩年拿下全國數學競賽的金獎,但據說此人冷酷無比,非常人不能接近,所以一直讓許然覺得對方是難以接近地高嶺之花。
但許然沒想到有一天真能親眼遇上傳說中的人物,那人還很大方地把最後一份排骨讓給了她,不由得驚呼,嘴裡叼着的排骨都顧不上了。
周銘軒平日裡不太關注學校裡的各種傳聞,所以對許然的一連串驚呼有些意外,隻能禮貌地笑笑。
“那你呢,你在哪個班,叫什麼名字呢?”
“我叫許然,在五班,是美術生。”
周銘軒斟酌了片刻,還是鼓起勇氣開口:“那你周末能和我一起去寫生嗎?我其實……也挺喜歡畫畫的,雖然隻是愛好。”她話裡頭十分不确定,一方面,她見過許然的話,明白跟着她能學到不少新的繪畫技巧;一方面,她也害怕對方嫌她業餘,不願意帶她玩。
但許然壓根沒想到那麼多,隻是驚呼傳聞裡冷酷無情的學神竟如此平易近人,想都不想就答應了。
這樣一段跨班友誼開始得莫名其妙,卻也算得上是經久不衰。
自此,許然隻覺得自己是自己撞了大運,數學作業的難題從此都有了着落,在學校也多了一個知心的朋友,這個朋友還時不時帶一堆她沒見過的零食給她吃。
但當時的周銘軒心思很複雜,她生來是個很傲的人,向同齡人虛心讨教些什麼還是第一次,每次許然細心教她畫什麼的時候,她總是心裡有種過意不去的感覺,後來發現許然愛吃零食,就天天把家裡堆着琳琅滿目的零食帶給對方。
于是,周銘軒的繼母發現自己的儲藏室的冰櫃裡今天少幾盒從法國空運來的馬卡龍,明天少幾盒從比利時寄過來的巧克力,把家裡翻箱倒櫃了一遍也找不着影子,隻得氣呼呼地瞪着周銘軒。
“是不是你這個小賤人偷的?”
“有沒有可能,整個家都是我的,你這個外、來、者。”周銘軒當終于小小地報複了一下這個厚顔無恥的女人,心裡可謂是春風得意,隻是臉上多了道绯紅的印子。
夏風和煦的一天,許然又沾了周銘軒的光,走進了一家從來隻敢看看的冰淇淋店,滿足地吃了一大杯草莓榛果芭菲,時不時還熱情地指導一下周銘軒的素描。
“你看這個杯子上的水珠,要是畫上去就會讓你這幅畫更真實。”
周銘軒明白許然的意思,但腦子懂不代表手會畫,過了幾分鐘,終于掙紮地在牙縫裡蹦出幾個字:“這怎麼畫?”
“我來教你,先拿橡皮把這塊擦掉一點,然後觀察水珠裡光的形狀。”
“光的形狀?”周銘軒拿着鉛筆的手更踟蹰了。
可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她的右手被許然輕柔地握住了。
“先在這一小塊鋪一層灰調,然後大改看一下水珠的輪廓。”許然拿住周銘軒的手,在她耳邊慢條斯理的低語。
“輪廓周圍加深,不用擔心,大膽一點……”
水珠的雛形逐漸展露,隻見許然用橡皮在留白處擦了擦,又用指肚在畫面上揉了一下。
至此,黑白的畫紙上有無數細膩的線條織成了一杯可口的草莓榛果芭菲,綴着草莓碎和果仁碎的冰淇淋塵軟軟地耷拉着,透明的杯子的邊緣綴着豆大的水珠。
“畫得不錯。”許然興奮地看着周銘軒,對對方毫不吝惜贊許,仿佛這一切都是周銘軒自己畫的,她不過是一個旁觀者。
隻是一擡頭,才發現本次友情出演的模特一草莓榛果芭菲上的冰淇淋已經化了,引得許然一陣悲歎。
“沒事,我再請你吃一份。”
“可以嗎?”
“不過,你一下子吃這麼多冰的,真的沒問題嗎?”
“好像……有點問題。”
二人相視一笑,在盛夏風過之時。
車外的風景不斷變幻,晚春的餘風拂過,混着大海的鹹腥。
許然那般自由明媚的女孩,就該是充滿藝術氣息的畫家,在起伏的海邊談一場酸甜的戀愛。
而她,不過是錯過了一個本不屬于她的人,遇上了一個珍貴的朋友,曲折地找到了自己一生熱愛的事業。
“師傅,能稍微快一點嗎,我有個麻煩的同事在等我。”周銘軒一邊說着,一邊用手機緊急修改方案,時不時還要插空安慰一下對面破碎的下屬。
“好嘞!”司機踩了油門,小車在高架橋上彙入往來的車流。
她們在十字路口分分合合,各自奔向屬于自己的地平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