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風夾着鵝毛大雪,鋪天蓋地而來,甫一落入海面便徹底消失不見。
巨輪搖曳着,在海浪中猶如一片樹葉般不停起伏,甲闆上已經鋪起了厚厚的一層雪,無邊無際的海域裡,他們是前行的孤舟。
這一片天地,就是方離的整個世界了。
他約在原地站了一個小時,才揉了揉酸澀的眼,深呼吸幾次,離開了那裡。
房間裡靜悄悄的,遮光簾全閉合,隻有電子壁爐燃燒着模拟白噪音。
屏幕上顯示着明日日出時間00:00,日落時間00:00,此時已經是深夜十一點,極晝讓人很難感覺到時間的流逝。
方離不想回到這裡,但确實毫無辦法。
房間裡隻亮着一盞床頭燈,第一眼,方離沒看到梁明煦在哪裡,床上空蕩蕩的,管家開了夜床,不見梁明煦人影。
再移動視線,才看清梁明煦躺在沙發上,裹着被子,好像一條又長又筆直的繭蛹。
方離:“?”
有一種出門一趟,老巢被占了的荒謬感。
也不管梁明煦有沒有睡着,方離走到沙發前,冷冷地:“喂。”
梁明煦雙眼閉着,睫毛搭出陰影,好一副高貴優雅與世無争的樣子。
他沒戴助聽器,方離拿不準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隻伸出一根手指,隔着被子戳了他一下:“梁明煦。”
梁明煦睜開眼,眼底沒什麼睡意,剛才應該隻是沒聽見。
方離有點惱怒,又礙于他聽不見,便指了指床,又指了指沙發,下意識比出來一個“滾開”的手語——這也是以前梁明煦教過的。
梁明煦坐起來,比了一串手勢,對方離來說有點超過了,他看不懂。
于是梁明煦便伸手從周幾上拿過助聽器的盒子,重新把助聽器戴上。他的手指太長了,顯得動作特别慢,也讓方離想起剛才被他扣着手腕的可怕力道,心裡不服,但隻能等着。否則他們無法溝通。
等梁明煦戴好了,方離才耐着脾氣問:“你又想幹什麼?”
“你不是在生氣嗎?”梁明煦開口,聲音很好聽,說的話很魔性,“睡床上寬敞一些,你休息好了,心情也許會好一點,這樣可能會快一點原諒我。”
方離目瞪口呆。
什麼……這個人是小學生嗎?!
梁明煦又接着說:“我已經叫人換過床單了。之前弄髒了,現在還是新的我沒有睡過,你可以放心使用。”
方離狐疑看床單一眼,弄髒了?
梁明煦垂着眼說:“我的嘴唇,不小心蹭了點血迹在上面。”
就是他們兩個在床上打架的時候。
方離:“……”
如果那算是打架的話。
他也是這時才注意到,一兩個小時過去了,梁明煦嘴角的傷口竟然還有些在流血的迹象,燈光下看得出是有些濕潤的,而且嘴角的皮膚還隐隐紅了一塊。
方離沒打過人,沒想到自己下手會這麼重,不想額外惹麻煩,冷道:“我幫你打電話請凱文安排,你自己去醫療艙看一下。”
梁明煦很平淡地說:“不用,是我體質的問題,傷口愈合要慢一些,明天就會好了。”
傷口怪刺眼的,加上梁明煦蒼白的皮膚,行為極端,還每年都預定南極旅行,方離的神經又搭錯了線:“梁明煦,你該不會有什麼不治之症吧。”
梁明煦輕輕彎了下唇角:“當然沒有,我的身體很健康,各方面指标都正常。你不用擔心。”
方離:“。”
這個閱讀理解也是可以的。
兩個人一個坐着,一個站着。
室外大雪紛飛,室内昏黃靜谧的光線裡,梁明煦看向方離的雙眼映着光點:“要是我騙你說我真有病,你會不會馬上就原諒我?”
方離:“……”
他猜自己的表情應該不好看。
因為梁明煦馬上就改口了:“說說而已,我不像項鋒,不會讓你難過的。”
方離:“…………”
他現在完全摸不清梁明煦的腦回路,和他聊天好像時不時就要觸發一些奇怪的設定,要不是逼不得已他恨不得現在離他十萬八千裡。
于是方離瞪了他一眼,轉身去衣帽間拿了衣服,去了浴室。
“咔哒”聲傳來,方離把浴室門反鎖了。
梁明煦坐了一陣,才慢慢地躺回方離躺過的被窩裡。
*
早上,方離是被一陣舒緩的音樂喚醒的,寬敞而舒适的床墊輕輕地向上升起30度,遮光簾徐徐展開,燈光也逐步亮起。這是房間自帶的喚醒模式。
這是什麼樣的享受啊。
方離不得不承認,他竟然有些貪戀這樣的時刻了。
窗外的光線刺眼,像是陽光 。
方離花了一陣适應,起身來到窗前,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久久不能言語。
他們正在路過一片冰川。
天氣晴朗,昨夜的暴風雪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海面平靜得像微微皺起的絲緞。
入目是一片極緻的藍與白。
碧空如洗,數座白色的冰川飄浮在蔚藍海面上,透出海水下方的淺藍,甯靜,攝人心魄,是紀錄片裡才會出現的絕美景色。
方離的心跳得很快,喜悅沖擊他的理智,和所有人類一樣想要分享,他下意識呼喚唯一的同伴:“梁明煦!快來看!”
話一出口,才猛地記起前一天發生過的事。
即刻閉嘴,方離恨自己怎麼就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