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沉,門外人影對立。
“陶也的屍首我收拾了,”女聲清冷平淡,聽不出情緒,“殺完人為何不處理幹淨?”
“有隻耗子壞事,分散心神,”少年瞥一眼房門,又看向面前的女子,神色平靜,“治好了,不礙事。”
對方打量着他,眉頭微皺。
“你最近行事愈發随意,如此下去隻會惹來大麻煩。”
“麻煩?師父,你我在承安樓多年,還怕什麼麻煩,”袁青霜勾起嘴角,滿不在乎,“況且,我自有分寸。”
“這便是你的分寸。”詩冕抓住他的手臂,拉起袖子,露出皮膚下縱橫交錯的血管。青紫色的紋路蜿蜒扭曲,隻能用觸目驚心形容。
“修煉邪功,任由煞氣侵蝕,不加抑制,你以為能撐多久,”她恨鐵不成鋼,怒道,“為何瞞我?”
“重要嗎,”少年一動不動地看着她,“橫豎隻是報仇,用何功法、能撐多久又有什麼關系。日後的絆腳石隻多不少,不靠七煞訣,何時能大仇得報。”
“可你這樣……”
“不勞師父費心,”他抽回袖子,“從你收我為徒的那一刻起,便再無回頭路。”
樹影在黃昏中搖曳,院門外傳來孩童放學嬉戲的笑聲。
房檐下的沉默藏在陰影裡,随着夕陽西移,緩慢覆蓋二人的面容。
“罷了。”詩冕瞧見少年眼底的疏離,不由靜下心來。
怪就怪她沒早發現他的異樣,任他胡來至此。可是話說回來,從比武台上撿回一命本就不容易,斷沒想到袁青霜如此不珍惜。虧她一直往恢複功力的方面為他尋藥,真是白費心思。
她擡頭看向高出自己兩個頭的少年。現下這般模樣,怕是聽不進任何勸誡。
心道他此時不能受刺激,詩冕佯裝自然地轉移話題:“鴉九呢?”
平日裡他和鴉九形影不離,今日卻不見少女的身影。她覺出一絲古怪,又抓不着頭緒。
未等袁青霜回答,一陣咳嗽聲從屋子裡傳來,少女脆生生的嗓音響起:“詩冕姐姐,我病了,不方便見人。”
詩冕眉頭一皺。
“讓我進去看看。”
說着便要推開房門。
“不不不,”屋裡的人出聲阻止,“臉上起了很多疹子,會傳染,還是少接觸為好。”
“那更要看了。”精通醫術的人哪肯罷休,手已經貼上門闆。
“别!現在不方便,”文鴉九用被子遮住手腕上的鎖鍊,眼睛卻盯着門外的人影,一刻不敢松懈,“我……我衣服還沒穿好……”
聲音因心虛漸弱,在門外的人聽起來倒像含了羞怯之意。
“昨夜發的病,一直都是袁青霜在照料,有他在就行,霍霍他一人就夠了。”
詩冕的手頓在門闆上,狐疑地看向自家徒弟。
少年的臉上看不出異樣,隻是微微颔首。
目光在他臉上掃視片刻,她終究還是收回手。
“那你好好養病,病好了我再過來,”她對着房門說道,随後看向袁青霜,沒好氣地補充一句,“多照顧着點人家,别折騰出别的毛病。”
說完她轉身離開。
屋内,文鴉九聽着腳步聲漸遠,長舒一口氣,緊繃的神經得以放松下來。她扯掉蒙在手腕上的被子,金屬鍊子嘩啦啦直響,絲毫沒有松開的迹象。
“這個瘋子……”少女小聲咒罵,門卻在這時打開。
屋子裡光線昏暗,來人跨過門檻,反手将門關上。
“何苦這般費勁,方才尋個借口就能出去,”他來到身前,攬起衣擺蹲身,視線與她齊平,“隻要她開口,我自然會解開這鎖。”
長指撫過銀鎖鍊,倏然勾住鈴铛手串,将她的手提到懷裡扣住。
明明叫喚一聲就能脫身,卻沒那麼做。他越來越摸不透她的心思。
細想兩人相處,這人起先總拿師父的名号對他施壓,刺猬一般防備着一切,關鍵時刻卻從未退縮,不但為他隐瞞身上的秘密,還在人前百般維護。
如今被鎖在屋裡,她甯願耍些小手段糊弄過去,也未向師父求救。究竟怎麼想的,到底是喜歡,還是僅僅出于習慣和依賴,又或者,有其他算計。
袁青霜在床邊坐下,将疑惑問出口:“為什麼?”
他的目光黏在她身上,不放過一絲表情變化。
“因為這是你希望的啊,”少女回答得幹脆,“這是你喜歡的啊,袁玙。”
她知道他心裡藏着很多事,有仇恨、有痛苦,但她不想他獨自扛下所有。
喜歡與否都是兩個人的事,她得面對。一時半會兒難解釋清楚,那就用他能接受的方式,哪怕被囚着,也得讓他明白她不害怕這樣的袁青霜。
得讓他知道,無論他是什麼樣子,她都願意留下,這就夠了。
“我想讓你知道,我喜歡你所有的樣子。”
不論高低貴賤,不論過去與将來,隻着眼于當下的分秒。哪怕他終有一天陷入瘋魔,哪怕他的内心滿是缺陷,她都不在乎。
這份喜歡是純粹的,不摻雜任何雜質。
可是少年顯然不相信世上有如此真心。
他捧起她的臉,話語冰冷:“既然喜歡,那就成婚吧,在你答應之前我不會放你離開。”
“成不成婚我都會留下,”文鴉九一陣頭疼,“又去不了别的地方。”
用婚姻留人,到底多沒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