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當年與林衍相識,那也是初落雪時。
她是陛下愛女,自幼受寵,所得賞賜遠勝旁人。如此天皇貴胄,京中上下說她脾氣大也并沒有什麼惡意。
這般出身,這般恩寵,她本來就該恣意放肆,不必委曲求全。
可她當真脾氣很大嗎?
十四歲那年,她跟燕侯世子甯簡之在一起。
甯簡之說愛她,可後來她知曉甯簡之早有個暖床的侍妾,侍候甯簡之房中之事。
隻要不生下庶長子,甯簡之并不覺得有什麼,更不覺得那侍妾能跟靈昌公主相比。
換做别家貴女,隻要丈夫知曉嫡庶尊卑,大約不會計較太多,畢竟生活的智慧在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靈昌卻因這件事整日和甯簡之吵鬧。
甯簡之雖有脾性,但還是對靈昌公主服了軟。為讓公主下氣,甯簡之便将那侍妾賣給遊商,帶出京城。
既然服軟,那便服軟到底。然後甯簡之便向靈昌賠罪,承認自己不是,說他從前有眼無珠,這般雲泥之别,他竟也肯沾染那個婢子。
甯簡之甚至發誓保證,尚主之後自不會再添妾室,亦絕不會流連風月,他自會為靈昌公主守身如玉。
做到如此地步,燕侯世子本以為靈昌公主也該消氣。
可那時靈昌公主隻怔怔看着甯簡之,好似不認識他這個人。
那一刻靈昌公主并不覺得感動,甚至生出幾分驚懼。
她第一反應是燕侯一家所圖必大。
哪怕發現甯簡之早有侍妾,靈昌公主也并未跟他斷了,隻是争執不休。
等到甯簡之賣妾求和,靈昌公主才堅決的,近乎決絕的與之斷了幹系。
她絕不能跟甯簡之在一起。
那時靈昌公主已與甯簡之出雙入對,滿京城招搖。若換做别的女娘,怕不是要誤了名聲。但換做陛下最寵愛的公主,也不是很要緊的事了。
但旁人卻覺得是靈昌公主脾氣大了些。
甯簡之已那般委曲求全,她卻不為所動,于是便說也不知也不知怎樣的伏低做小,公主方才會滿意。
她遇見林衍時,正有人議論自己。
“已過去年餘,殿下見着燕侯世子仍沒什麼好臉色。公主脾性倨傲,有一樣怪癖,便是尚主之人必是幹淨清白,不得有過床事,素來挑剔得緊。”
靈昌公主生忿,卻聽着林衍說道:“我想公主将燕侯世子棄之,是覺得世子待那侍妾太過于薄情了。”
她聽得也微微一怔。
從未有人會這麼說。
那是靈昌公主第一次見着林衍,對方披着雪白狐裘,修長手指攏住。他有一張清俊的臉,眉若刀裁,眸似點漆。
那時她與幾個貴族郎君分分合合,也已覺有些寡味和無聊,她甚至失了情愛的興緻。
直到那天她看到林衍,她忽而生出一種想愛的感覺。
如今靈昌公主手已松了劍,攏住披在身上大氅。
熱茶入喉,唇齒間有一股熱辣辣辛辣之意,靈昌公主通身也暖和許多了。
京中編排故事一直不少,總喜議論她與林衍之事,嚼那些舌根。她打小受寵,身邊難道缺了伏低做小性子柔順之人?這市井坊間,卻總喜說她被些溫柔手腕哄了去,當她是什麼糊塗人?
旁人又怎會知曉真正林衍是怎樣的人?阿衍并不柔順,性子孤傲,不善言辭,是如冰雪一般性情,又有些潔癖。
他心裡卻是溫柔的。
靈昌公主一雙眼黑浸浸,瑩潤裡透出幾分英氣。
這雙英氣的眼裡也不覺透出明亮水色。
她生出對林衍憐愛,知曉林衍受了許多委屈——
旁人都欺辱他!
昭昭君子,清若白雪,可這樣一個人,卻有人要将之名聲毀掉。用那最不堪污名折辱這一身清雪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