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凝更不知曉這張垂着臉上究竟存着怎樣的表情。
裴無忌想起十四歲時,那時他也跪下認錯過。
他與來朝貢的南羅王子生出沖突,雖是朝貢小邦,卻也失了禮數,故被陛下責罰下跪賠罪。
離席之後,他雙頰滾熱,甚為羞惱。
裴無忌雙頰生赤,覺得丢了面子。十五六歲的少年最是好面子了,覺得不能見人。
但也不至于哭。
那時裴無忌本要靜一靜,靈昌和沈偃卻找到了他。
靈昌寬慰他:“有什麼不好意思?為了救一個女孩子受委屈,就像故事一樣,更加值得驕傲。”
沈偃想哄他開心,一咬牙,把裴無忌吹得厲害些:“連我都禁不住要仰慕你,敬佩你。他雖受你一拜,但卻沒有你高貴的靈魂。”
那南羅王子對大夏的貴族彬彬有禮,可對身邊之人卻十分苛刻。他随行帶着一個小女奴,生得十分漂亮,卻時常被南羅王子鞭笞毆打。
奴隸是私産,也不能說南羅王子有錯。
裴無忌卻搶走那個女奴,偷偷安排逃走。
裴無忌也擠出笑容,做出無事樣子,故作得意說道:“不必你們說,我自然也知道。”
陛下使他認錯,本就是心存維護之意,加之靈昌撒嬌求情,這件事也就罷了。南羅不過是進貢小國,稍微面子上過得去也罷了,也并不敢十分計較。
那些事,都是過的事。
但裴無忌不會忘記這些過去的情分。
人生有些情意如若相遇,必是值得珍惜。
所以他擡起頭來,一張俊美臉孔上眸色專注,認真看着薛凝。
專注得竟無忿怒受辱之色。
馬車之上,薛凝亦開始翻看卷宗。
雖有點兒趕鴨子上架,薛凝卻看得很認真仔細。
這樁案子記載也頗為翔實,戌時初,也就是晚7點左右,師靈君居所便來了客人,不過并無人知曉客人是誰。
這其中涉及些灰色交易,譬如私底下進行一些皮肉交易,而對方又有些身份不欲外道,亦不足為怪。
婢仆們備下酒食後便離去,不去打攪。
戌時初,那客人已經來了,房中傳來叮咚琴聲,卻不知撫琴者是誰。
到了戌時四刻,也就是那客人跟師靈君相處了一個小時後,便有婢子小香端水進屋,服侍客人。
來尋師靈君的客人也會講究幾分情調,便算是嫖,也不會一開始就入正題。大家先文藝一番,歌舞相和,之後再連絡感情。
一個小時也差不多了,這時師靈君也應該跳完舞,用過酒膳。這時也該送來熱水,供客人淨手擦面。
通常小香隻負責送水,由師靈君入内親手服侍客人。
可這一回小香入内時,那客人已不見蹤影,隻見着師靈君懸梁自盡。
裴無忌:“薛娘子可看出什麼端倪?”
薛凝心裡當然有幾個疑點。
師靈君死前還在招待客人,沒有絲毫自殺征兆。既如此,為何會有人将師靈君擺成懸梁自盡樣子,會有人信?
再者就是戌時四刻,婢子送水是必要流程,行兇者必然知曉師靈君的死很快會被人發覺,卻偏偏選這個時候殺人。
為什麼?
好似刻意讓人知曉師靈君已經死了。
薛凝隐隐覺得别扭。
當然這些也算不得什麼了不得疑點,隻是薛凝心裡初初有些想法罷了。
她也不好跟裴無忌提,而是轉移話題,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問題。
“師娘子私底下也開始,開始應酬客人?”
薛凝說的很含蓄,但意思是表達出來了。
裴無忌沒什麼不好意思的,答道:“不錯!”
那樣的環境,那般的酒色财氣,哪怕一開始想要潔身自好,也很難不被這樣風氣所浸染。
不錯,也有倡門出身女子能攀上高枝,甚至飛入宮中。這樣的例子鼓舞後輩,也以為能謀一份前程,但那樣的例子不過是鳳毛麟角。出身倡門女子大抵皆深陷泥澤,沉淪于這浮色富貴之中。
師靈君也未能幸免。
薛凝認真凝思,忽而回過神來,發覺裴無忌坐在一側,并無不耐之色。
與薛凝印象中的急躁魯莽大不相同,隻要裴無忌想,他也可以情緒穩定頗有容人之量。
薛凝搞明白了,裴無忌這是搞雙标。
所謂情緒穩定,裴無忌不是不會,隻是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