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回頭,可那又怎麼能?那些流言蜚語會殺了她。因為人言可畏,她繼續活下去便會被編排那些龌龊故事。除非她死了,旁人才會漸漸失了議論興緻。”
“靈君始終,是個很好的女孩子。”
然後林衍睜開眼:“她是想要回頭的,是不是?”
林衍這樣說,仿佛就有一種天真。哪怕師靈君壞他名聲,又拉男子留宿,他仍信對方是個内心深處藏着善良的好女孩。
裴無忌在一旁面色卻不怎麼好看。
年輕的女娘總會吃林衍這一套,會覺得他很是純粹,對一些秉性惡毒狡詐之人仍心懷期待。
女子柔軟多情,會愛上别人的愛情。
裴無忌沒想到哪怕是薛凝,林衍也會演一演。
他随薛凝一并來的,林衍卻并不理會裴無忌,又或者刻意忽略一些絕不可能對他懷有好感之人。
裴無忌忍不住掃向了薛凝,這位薛娘子眸色黑沉沉的,少女面頰之上倒是并無多餘情愫。是既看不出感動,也看不出嫌惡。
年紀輕輕,這小女娘倒是沉靜得不可思議。
裴無忌不覺将雙手抱至胸前,譏諷說道:“自然不是。聽說這位師娘子已謀好後路,尋一個呂郎君,要随他離開。”
林衍未免将自己瞧得太高了。
林衍眸中蓦然浮起淚意,嗓音微啞:“若是如此,那倒好了。”
他半句不提自己處境,隻對死去的師靈君表達憐憫和關懷。
裴無忌覺得這些表演很是無聊,卻想起薛凝之前說過的話,說自己應該在靈昌跟前說幾句稱贊和信任的話,滋養一下彼此間感情。
女孩子重情,這些無謂的話有時倒是挺重要。
裴無忌忽而想林衍莫非在博薛凝好感?念及于此,他心下隐隐生出幾分别扭。
他瞧着薛凝從袖内掏出一塊手帕,遞過去:“林郎君,不必太過于傷懷了。”
林衍伸手接過,不動聲色打量。
手帕材質不算好,也未繡個花呀葉的,不過以林衍這種潔癖,也留意到這帕子很是幹淨。
事實上這樣帕子薛凝備了一疊,在驗屍采證時用。
林衍接過之後,慢慢擦去眼底淚痕。
他亦不動聲色打量薛凝,眼前少女歲數也不大,瘦瘦弱弱。方才一瞥,對方袖子露出的手腕跟瘦竹竿似的,面頰也沒什麼血色。
聽說這薛娘子身子骨弱,有些不足之症,性子卻是十分乖戾。
不過薛凝對自己态度倒是頗為和氣。
若換做旁人,林衍定會覺得她已對自己生出好感。對于年輕女娘,他總是深谙如何對付。待她們好時,也不必太過于千依百順,再露出一些讓人感動人格特質,女子總是比男子更容易崇拜高尚品德。
眼前這薛娘子看着年紀也不大,态度也似有同情之意。
但不知為何,林衍卻隐隐生出警惕。
“公主查過你的自證,還細細查過宴上幾位賓客。姜睿這位牧丘侯世子是少府府卿,周潤是其下屬,王為思是蕭弗安知交好友。對了,蕭弗安是宣安公主之子,也曾與靈昌公主相好過。我想于王為思而言,總不會喜歡你。”
“賓客之中,隻有一個唐悠之與你并無仇隙。非但沒仇,你與他還曾相熟,在太學還是同窗。可惜,今時卻不同往日了。”
薛凝歎了口氣,替林衍惋惜:“如今你已被選為侍中,又得公主垂青,眼見着有大好前程。今時今日,唐悠之還在京城謀事,未見機會。這有對比,就有傷害。林郎君,你覺不覺得,你這位昔日同窗,會不會有些不喜歡你?”
林衍是個有修養的人,絕不會背後說别人不是。
如今他自我修養發作,隻說道:“我不願意揣測人心。”
林衍微微苦笑:“我也不想。”
薛凝卻顯露出不太健康黑心肝:“我覺得他定然嫉妒你。”
一場飲宴,滿座皆是不喜林衍存在,獨獨針對林衍一個。
薛凝也感慨:“怎會如此湊巧,滿座皆是不喜林郎君的人,故沒人肯為林郎君作證,證明林郎君清白。林郎君沒想到巧合不是巧合,而是被刻意針對?”
她都能猜得到靈昌公主順着林衍口供查下去的心情。
滿世界都在迫害林衍,無人肯作證證明林衍清白。
這虐得也夠到位了,隻要靈昌公主有良心,必會虐得真情實感,三分的情意也能虐成十分。
裴無忌涼涼想,林衍總是被針對,受委屈的那個。
林衍輕輕垂頭,睫毛微微輕輕動,微啞嗓音裡卻偏生透出幾分清潤:“世情如此,我亦不想怪誰,隻要靈昌信我,别的,我亦不在意。”
“人生能得一知己,也亦足夠。”
林衍唇角輕揚,笑意釋然。
論演員的自我修養。
一條藤蔓攀附上一棵大樹,花了兩年時間緊緊抓住,自然是越纏越緊——
哪怕把這棵樹絞死,亦絕不能放。
薛凝亦陪着輕輕歎了一口氣。
“林郎君許是不知,公主借祈福念經為名,已絕食兩日。”
她不提靈昌公主如今已經開始進食水,也願意接受一些徹查之後真相。
裴無忌面色不變,心裡卻微微一動,單單這樣說,應當對林衍是個好消息。
薛凝卻刻意提及這樁事,不動聲色觀察林衍面上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