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裡渾濁一片,雜亂無章的思緒如毒蛇盤繞于神經之間,後腦勺一陣刺痛,連同巨大的眩暈感一起排山倒海般的澎湃而來,幾乎要把整個身體颠覆。
模糊的回憶開始如山間薄霧般漸漸消散,震耳的耳鳴也如潮汐褪去,渙散迷離的光暈在眼眶中終是聚焦于了一點,趙哇一仿佛一陣大夢初醒,四肢一陣酸痛。
他試圖從電競椅裡直起身來,卻發現不知為何身體一陣疲軟,許是發呆的時候椅背的内嵌鋼管壓迫到了神經,才使得從後脊椎骨往下,骨頭一陣酸痛。
不知是發呆了多久,耳機裡已經不再傳來其他主播的聲音,趙哇一揉了揉眼睛,點開YY頻道定睛一看,好友頻道裡隻剩他一人的頭像還亮着。
淩晨3點啊......
趙哇一瞄了眼時鐘,竟有些時空的錯亂感,很難想象,他竟然就這樣無意識地睡了快兩個小時。
不過,他的直播間還沒關,彈幕框裡依舊孜孜不倦更新着彈幕。
——主播是睡着了還是忘了關直播啊,都已經兩個小時沒動靜了
——主播在幹嘛
——主播不會出啥事了吧
——樓上不要烏鴉嘴啊
——可能掉廁所裡了
——去廁所也不至于上兩個小時吧
趙哇一剛舒展開自己酸痛不已的肩頸部位,看着彈幕來來回回的猜測讨論,心底生出些不好意思來,重新戴起耳機打開了麥:“不好意思兄弟們,剛才不小心睡着了。”
幾乎是趙哇一聲音重新出現在直播間的第一秒,彈幕突然開始暴增。
——啊啊啊啊啊主播活了
——吓死了哥們以為你出事了
——太過分了主播摸魚啊
——主播是不是沒睡好怎麼上班還會睡着啊
——一天12小時睡眠的主播竟然會在直播中睡着我的天
——那等會兒還播嗎主播
“暫時死不了,昨天出門吃了飯所以沒有睡十二個小時,也不算睡吧,我剛大概一直在發呆,”趙哇一看着彈幕一條一條的回複着,“等會兒應該不播了,打遊戲沒人玩,我一個人播也不知道播點什麼。”
——等待兩個小時等來一句下播,阿門
——沒事主播困了就去睡吧
——太良心了主播,太良心了,無人直播兩小時說的第一句話是等會兒下播
——趙哇一的直播是這樣的
——主播到哪都是詐騙犯,我就這麼水靈靈地被騙進了直播間
——禍害隊友就算了,怎麼連老闆們也不放過
“真不是故意的,我真就突然沒意識了,我也不知道,”趙哇一開始瘋狂找補,但是又不知道解釋些什麼,畢竟彈幕說的都是事實,思來想去隻好慘了句半真半假的話,“最近公司變動不是挺大的嘛,我吃瓜吃愣了。”
——說起來主播也要被約談吧
——對啊,老張他們都去了
——老張說是過幾天,主播什麼時候去
——羅非今天已經談完了呢
——主播不會是和齊濛同一天去吧
——感覺約談怪吓人的,跟被老闆請喝茶應該是一個道理
——可是“廳”的新老闆好他媽帥啊
——本來想說一句願主播平安,畢竟是領導談話,卡總估計要當慫包了,可是剛刷了“廳”的新聞,他媽的新老闆真的好帥啊
——我草,我立馬去看
——中德混血,事業有成,年少有為,buff拉滿
“約談啊,不知道哎,我還沒有得到消息來着。”趙哇一撓了撓頭,腦子裡突然閃回了柏聞晔的臉,他不禁縮了縮脖子。
七年了,不知道對方是不是還是以前的性子,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變得更冷漠了。
七年足以改變任何一個人。
能夠收拾“庭室”這麼大個爛攤子就肯定不是什麼等閑之輩,趙哇一一直知道。
雖說柏聞晔以前也一樣不好對付,但柏聞晔......以前很溫柔。
可是現在呢。
現在即使骨子裡依舊溫柔,也不會再對自己溫柔了吧。
趙哇一有些自暴自棄地捂住了腦袋,身體完全蜷縮在了電競椅裡。
——沒道理呀,卡總是熱度榜前十的大主播,怎麼還沒得到消息呢
——上面的精準一點,是第六,我們主播穩定第六
——主播老六
——我們主播是不露臉第六,露臉就另說好吧,不要小看顔控的實力
——目前排在第五的苦雨和第七的吱吱昨天都去談話了哎
——所以目前前十裡面是不是隻有主播還沒收到通知啊
“隻有我嗎,啊......”趙哇一看着迅速往上滑動的彈幕,心裡頓時變得很沉,“我不知道呢。”
所以柏聞晔這是......依舊記恨着自己嗎?
無意中發出的聲音似乎比平時低了好幾個度,沉得像陷入沼澤的落葉,除了被吞噬埋沒,一點點湮滅,根本别無他法。
他的興緻也是。
——主播聲音好低
——雖然很磁性但是是不是不太開心
柏聞晔已經讨厭他,讨厭到這個地步了嗎,竟然連這套平日裡固定流動的秩序,都已經無法遵守了嗎。
趙哇一突然苦笑了一聲。
他也曾在許多夜深人靜的時候幻想過如何與這位故人相逢,許是過往雲煙早已雲淡風輕,相見時還能寒暄幾句,許是痛惡深絕刻意報複,再次遇見也能見一眼那熟悉的綿裡藏針的笑臉。
可是他沒想到,回憶裡的分崩離析,那人竟如分離機器那般分離得幹幹淨淨,甚至連在明面上逢場作戲的機會都不願給他。
心一點一點地下沉,幾乎是一瞬間的落空,而後砸落到地闆上變得七零八落。
“柏聞晔,你真這麼恨我嗎。”
趙哇一自言自語,話中明明指名點姓,但卻質問着的人,其實是他自己罷了。
眼神開始再次變得空洞,像是靈魂被切割了一般,整個身體變得搖搖欲墜。
如刀割的疼痛從破碎的心髒開始向四周蔓延,那些密密麻麻的苦楚許是汲取了他的眼淚,被灌溉得肆意猖狂,緊勒着脖子讓他幾乎失聲。
原來人在痛苦的時候,連說出“我好疼”這三個字都是奢侈,趙哇一含着眼淚暗暗的想着。
電腦輻射而來的光亮照在他泛着淚光的眸子裡,彈幕還在不停的更新,但是趙哇一已經沒有力氣再去讀了。
——主播怎麼又裝死了
——今天主播像是用了很久的充電娃娃,一下死機一下恢複的
——樓上是什麼比喻,好炸裂
——好炸裂加一
——話說主播還沒有被通知會不會是新老闆也是主播粉絲,天天看直播就自動把主播列為沒問題的名單裡了
——雖然我也這麼想但是不太可能
——細說細說
——新老闆約談大主播主要目的不是為了檢查作風其實,前十大主播有點屬于是網站平台的代言人了,聊的估計是些關于平台内部的事。
——确實,前面剛從吱吱直播間過來,吱吱說聊得都是些機密,對于他個人的直播内容還有作風啥的也就是簡單提提,有點像陌生人閑聊前說的一些話啥的
——那這樣為啥還不通知主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