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對方還是如七年前的那樣,什麼都沒有改變,柏聞晔有些忍俊不禁。
他擡眼看了看對方手上提着的兩個袋子,望着那熟悉的标簽圖案,有些好笑地皺起了眉。
而注意到對方的視線之後,趙哇一也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袋子。
遽然,他終于是想起自己的來意了。
着急忙慌地,連說話都有些口齒不清:“我......我是來謝謝你的。”
“之前那件事情,老闆你親力親為,幫助我澄清,給你添麻煩了,所以我買了點東西來感謝你。”趙哇一遲鈍地思考着自己的措辭,整個人都顯得很局促。
“因為我的事情給公司惹了這麼大的麻煩,我真的很抱歉。”
“如果不是您認真負責的幫助我,說不定我現在都沒有辦法脫身,甚至,下一份工作我都找不到,所以我是一定得來,感謝你的。”趙哇一義正言辭地朝着對方鞠了一躬。
手上提着的兩個酒袋因為他幅度過大的動作險些甩出去。
他這番一驚一乍的神情,柏聞晔無論什麼時候看到,都覺得好笑,抿着嘴點了點頭,沒有打斷對方。
微風不燥,彼時輕輕攜眷着潮濕水汽覆在兩人的發梢,浮動的光影一點一點地墜落在腿根邊,将一切都刻畫得極為漫長。
柏聞晔又慢慢走近了對方,腳步踏得很輕,又小心翼翼。
生怕驚擾了什麼潛藏在暗處裡的東西,又像是在遮掩着失之偏頗的不安靜。
“這就是你的禮物嗎?”柏聞晔扶起了對方搖搖欲墜的彎曲腰身,又将對方手裡的東西接了過來。
他提着那兩袋東西反複觀察,笑着說的詞句明明是分析過後的陳述,語氣卻輕揚像問句。
“兩瓶茅台?”
柏聞晔微微彎着的眼睛,漂亮得像皓月,趙哇一沒敢承接住那片清輝散落,慌亂地移開了視線。
但也不忘繼續解釋着:“不是兩瓶,是兩箱。”
“剩下的我放店裡,不好拿,我就先拿兩瓶,給你,行麼?”趙哇一稍稍挪離的眼神,在與其視線相觸的一瞬間,又再次如驚弓之鳥那般撇開。
像是怕對方認為如此禮物依舊不能入了眼,他連忙又繼續找補道:“老闆要是覺得不夠,我再買些别的給你,你有什麼喜好或者需要的東西嗎?”
趙哇一磕磕巴巴地說着,慌亂的神色在他的眸子裡愈發清晰。
柏聞晔提着那兩袋酒晃了晃,臉上是淺淺的微笑挂着,可看不出笑意。
這人還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
“趙哇一。”
又是一如既往的低沉呼喚,沒有任何起伏,就那樣一字一句的輕聲歎着。
“嗯,你......你說。”
好像回到了七年前,可永遠也回不到七年前,
趙哇一失去重物的雙手如今緊攥着兩側的褲縫,總是偷望對方的神情,更加放大了他的無措。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麼樣的禮物,你要是有想要的,可以跟我說,因為這些可能不夠,我第一次送禮表示感謝,我也不知道要送什麼好。”他又無語輪次起來。
“确實不夠。”柏聞晔看着他這番樣子,心裡難過得緊。
他不是不知道趙哇一這些年都經曆了什麼,可親眼看到曾經那些稍作遮掩還能不讓旁人察覺的完美掩飾,如今已經脫落得隻剩一層薄影,他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明明一切都變得更好了,為什麼這種痛苦不堪的自我掙紮卻愈發劇烈。
對方掉落的一字一句均惡狠狠地砸在他的心髒深處,那些帶着拐角處的鋒芒似乎劃破了無數道口子,讓疼痛窒息附着上了鮮血淋漓的外衣。
他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氣,遽然換用輕松愉悅的語調,以遮掩住心中的歎息。
他試圖無視掉趙哇一在聽到“确實不夠”那四個字時,徹底茫然失措的神情。
耳邊驟然掀起的狂風将于木杆上纏綿悱恻的翠碧沖刷幹淨,反複順着氣流相互撞擊着的枯葉也轟然高鳴。
柏聞晔在這份動蕩的世界裡,用私心編織起了一道陷阱。
他想逼着自己注視已久的獵物主動前進,但又給足了對方沉默離開的權利。
兩瓶茅台的分量不算很輕,他擱置在身旁藤椅上時,木闆都發出了一聲悶響。
“這點報酬怎麼能夠呢,我救了你這麼多次,用這些東西就想還清?”
明明是輕佻得令人厭惡的話語,可柏聞晔咬着牙說出來的時候,聲音啞得将近要窒息。
瞳孔裡的酸澀好似倒挂進了無盡的回憶裡,喚着過去他始終無法觸及的朝思暮想,也反複念叨着他幾乎卑劣的可笑私心。
面對對方會變得不堪變得無措的人,何嘗隻是趙哇一呢。
明明站在他對面的那個人也是如此。
若是仔細瞧瞧,就能發現柏聞晔那絲綢布料下,因顫抖而繃緊的青筋。
柏聞晔的七年,用滿懷幾乎是虔誠般的真心,踏破了無數個杳無音訊的晝夜,他生怕沾染一點泥濘,便接受那個不自由的自己,讓這份情誼免于遭受現實坎坷所帶來的覆滅。
可現時,身體裡澎湃而起的自私卑劣想要将那些所謂的虔誠一同吞噬湮滅,他一向知道,隻要站定在對方的身前,他的靈魂便不值一提。
“你欠了我這麼多,怎麼說,也該以身相許,才能還吧,你說對吧。”
話音未落,柏聞晔便已痛苦的閉上了眼睛,那些啞得險些失去字音的字句,就這樣輕而恍惚地散落在空氣裡。
一陣長久的寂靜,如七年裡的每一段晝夜詩曲,無論幾經翻轉,還是一樣的結局。
可悲的單戀向來這般,無論渡過幾年,也依舊擱置在孤獨的航線裡。
也不知過了多久,柏聞晔終究還是自我解嘲那般,想将這一切袒露的真心掩飾成無聊的玩笑,輕而緩地開始歎息。
隻是還未等他吐出下一番詞句,就撞見了對方幾乎是愣怔在原地的神情。
而那本是被蕭瑟冷風折磨得幾乎泛白的耳尖,此刻不知為何泛上一陣詭異的绯紅。
柏聞晔的眉頭驟然緊鎖,正打算細細探究,卻聽到了自己未曾料想過的話語。
趙哇一對他說:“好,我以身相許。”
聲音響亮得,讓他陷入了無盡的耳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