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無分文,又不願意待在我家,我隻能想到這些。”
現時,玻璃幕牆裡于冰面之上高挂的圓月十分透亮,而其散落的盈盈穗粒跨越了将近四十萬公裡來到這裡,不偏不倚地藏進了柏聞晔的眼睛。
趙哇一抿了抿有些幹枯的嘴唇,沒有說話。
看着這些被規整擺放又周到全面的生活物品,他又追憶起了那個昏暗的樓道。徐沁沁将他的全部家當棄之不顧,折辱撕毀弄得一團糟,像丢棄掉沾滿污濁的垃圾那般将他碾碎在地底。
可柏聞晔呢,柏聞晔将事事考慮周全,将他曾有的和他不曾有的一同交付給他。
到底是為什麼。
餘光之處,樓宇間被水墨澆濕灌溉,一同揉碎擠進天際邊的山川裡,而僅有繁星點點與稀稀落落的煙火作人間存留的印記,一些變得恍然又遙遠。
可周身的一片光明,耀眼得讓趙哇一自己的身形都無處藏匿。
柏聞晔的話,于他來說,實在是太沉重了,他有些聽不得。
以前,他從來都是深陷一片荒野寂靜在漫長黑夜裡遠看對岸燈火通明,可如今,卻誤入這錯落的光明景緻裡。
這與他印象中的所有概念均颠倒變動,不僅是身臨其境的唐突,還有他承接不住的沉重愛意。
趙哇一擡眼看向那片透亮的丹青,身體裡的酸澀幾乎要疼得倒灌進心髒裡。
“再過一段時間,就要進入寒冬了,日子會過得更難,我也不知道你将要去的地方,所以我隻是希望盡我的微薄之力幫助你。”
“說起來這詞有些荒謬,但是,趙哇一,我希望你活着。”
對方的神色裡波光粼粼,連他的話語一起。
窗外的雪不知是何時落下又何時暫停,一片又一片光芒堆積到的角落,均是素銀。
趙哇一沒有探究過的寒冬如今竟被那人仔仔細細地設想又稽核,在零下的溫度裡溫良地編織旁人的暖意。
“好。”
趙哇一覺得自己吐出了自己這輩子最酸澀的字眼,帶着厚重的鼻音。
下一秒,他将自己全身上下都掏了個遍,想着至少能找出些什麼東西以作回禮,可唯一尚且還能看得過去的,隻有一包香囊。
甚至連縫制的針線也是歪歪扭扭的,表面的喜鵲圖案亂作一團。
趙哇一有些後悔當時同外婆學針線活兒時沒能認真些,盡留下這粗制濫造的東西來,可如今他全身上下,這卻是最有價值的東西了。
他猶豫再三,還是将香囊遞給了對方。
“這是什麼?”
“香囊。”
看着那有些破舊的香囊,趙哇一硬着頭皮補了句:“給你......給你的回禮,謝謝。”
俄而,柏聞晔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盯着掌心裡躺着的那物。
趙哇一看着他這個樣子,總覺得有點尴尬,畢竟這玩意确實太破了點。
“要是你覺得太醜了,要不就還給我?”
“不醜,”柏聞晔笑了笑,像是怕對方搶回去似的,将東西直接揣進了兜裡,“我很喜歡,謝謝。”
“不......不客氣。”
許是對方的眼神太過坦蕩又熾熱,羞意蔓上耳根的瞬間,趙哇一猛地低下了頭。
柏聞晔沒有打趣他,而是盯着對方的發旋,半垂眼簾,心裡大概是在禱告。
請不要在這片寂寥的寒冬裡沉寂,也不要再被深雪遮掩住了身影,活着,請活着。
柏聞晔将那些放置出來的器物又重新歸回原位,工工整整地将這一幅行囊安排得條理清晰。
而後十分鄭重地遞到了趙哇一的眼前。
寒冬...寒冬...
趙哇一沒有動作,隻是望着那袋行李,失神地想着。
當凜冽的寒風過去,就會望到雪的盡頭。
那裡是一片萬物複蘇的綠意盎然。
那裡會有草長莺飛,會有缤紛熒光琳琅遍野,會有生靈塗炭于天地間吟唱的高歌,會有傾瀉于溪流之間的暮霭昏黃。
更會有長風撫平霞光動蕩的脈絡與軌迹,換來透徹清新的青草氣息。
趙哇一不知道要如何虔誠地回複對方遞來的暖意。
隻是在記憶起那片遙遠的春意的一瞬間,笑着對柏聞晔說。
“下一個春天見。”
這樣,說不定他就有了活過這個寒冬的勇氣。
柏聞晔看着他,也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