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虞的滿身寂靜愈發冷冽了。
他看着坐好等着自己進去的那個男人,看着他眼裡的戲谑和探尋,冷着嗓音:“任總慢走,路上注意安全。”
任雲卿笑着往後座兒上一斜,伸手去拉楊虞墊在門框上的那隻手:“其實你不用這麼叫我……”
“砰”地一聲,車門在任雲卿鼻尖前面撞上了。
差點夾到他那裝模做樣伸出的手。
那個漂亮到紮人的男人冷白的皮膚透過防窺膜看,如同一張褪色的膠片。他居高臨下地垂眼,視線同任雲卿略微錯愕的眼神相重疊,動作粗魯地三兩下扯掉了沾染着任雲卿香水味的圍巾,喉結滾了滾,好似又做了一番任雲卿猜不透的掙紮後,毫不留情地背過身去,大步流星地離開。
任雲卿驚愕地看着那個毫不留戀的背影,沒來由覺得呼吸有些困難,當機立斷推開車門要下車,卻一腳踩在了一團柔軟的東西上。
他遲緩地低下頭,發現那是自己為楊虞圍上的圍巾。
再擡眼,那個身形單薄的漂亮男人,已經消失在來往的人流裡。
“……”
任雲卿把手搭在車門上。
細看之下,那修長的手指捏得很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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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咔咔!”帶着鴨舌帽的男人舉着手裡的喇叭,沖着不遠處被錄像設備包圍起來的一夥人大喊,“男主角,别那麼浮誇,要我和你說多少遍,你的人設是内斂,隐忍!”
穿着厚重華服的楊虞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後頸,對着導演的方向低頭:“抱歉。”
帶着鴨舌帽的導演看着取景器裡楊虞那張和劇本角色極緻匹配的俊臉,恨鐵不成鋼地歎氣:“實在不行你就别擺表情了,明白嗎,我看你平時日常生活那樣兒都比你故意演的強。”
楊虞點了點頭,舔了舔幹裂的嘴唇。
他和這家公司簽約了已經四年,真正小有名氣,成為所謂的流量,卻是去年的事。
他簽的合同并非他自願。當然也怪他傻和膽怯。剛大學畢業,回國迎接他的是媽媽的死訊,生父公司非法經營、被捕入獄的噩耗。家裡的房子被收走做抵押,他卡裡的錢全部被凍結。
這時候他生父最主要的債主找上了門,端着慈悲的假面,伸出了惡毒的獠牙。
楊虞卻沒辦法拒絕。
他從來是與世隔絕的假少爺,世事險惡他不清楚多少,雖說明白人心能有多肮髒,赤手空拳面對這光怪陸離的現實世界,他難免還是手足無措。
他從小到大什麼都缺。無論是親情還是友情,榮光或是自滿……唯獨不缺的就是錢。
敏感脆弱的小少爺靠着紙币築起的羸弱牆壁,顫顫巍巍長大,而一覺醒來,最後的底氣也被命運收回了。
他一無所有,這家公司卻在這時候給了他一條出路:“做藝人吧,你父親欠的錢當然不用你還,可是離開我們的幫助,誰還會要你呢,你要怎麼活下去呢?”
簽了公司,楊虞才知道,自從他在合同上簽字那天起,就真的沒有别的選擇了。
或者說他把當藝人想得太美好。
他在國外主修藝術理論,同時拿了音樂劇專業的畢業證書。
唱歌從來就是他熱愛的,這家公司卻半句他的話也不聽,把他的道路安排得明白:“你長得好看,就安分賣臉,張口閉口做音樂做音樂,你臉真大,誰他媽給你捧場,資源都是你自己争取來的,你還擺你那個少爺譜兒,就等着餓死吧!”
後來他就開始進劇組,演那些劇本令人作嘔的愛情故事。
他偏偏還火了,火于這些無厘頭的愛情。
在他火了之後,批評紛沓而至,略顯浮誇的演技令人诟病,自然而然被貼上了“花瓶”“文盲小鮮肉”的标簽。
他本身并不在意,或者說當一個人從想死的絕望裡活下來後,什麼都變得可有可無。
黑紅也是紅。
楊虞就是典型的例子。
他的名字讨論度最高的時侯,說來也滑稽,那是他第一次參加上星綜藝,讨論女權話題。那時候他實在是天真,真以為要讨論出确鑿的結論,要輸出明确的觀點,完全沒想過人情世故,更沒考慮節目效果。
節目組對他的話删删減減,編成了全然不同的意味。最後播出的成片把他推向了風口浪尖,演技尴尬隻是娛樂圈普遍的小問題,男藝人對女性的不尊重,足夠令這個談女權色變的文化語境拿唾沫淹死他。
那期節目卻是這個老牌上星綜藝近兩年來收視率最高的一期。
自那之後,他的名字就變成了引流的最好工具。
雖然口碑差了,可因為這實實在在的讨論度,來找他的資源也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