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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懷揣着小心翼翼的希望回到家後,卻被迎面砸來的化妝品瓶子磕破了額角。
“你裝什麼呢?你以為我很閑是嗎?是不是還嫌你自己平時那副德行不夠惡心,你故意整這麼一出來氣我啊?”
年少的楊虞被吼得發愣,他木木地定在那裡,直到血流進了眼睛,也沒能動彈一下。
“丢死人了,都讓人老師給我打電話了,你讓我的臉往哪兒放?你這孩子到底會不會為别人考慮,我真是多餘生了你,你看我幹什麼?吓死人了都,你在學校就是這麼吓老師的是嗎?要不是嫌丢人,我都不應該讓你上學,到處丢人現眼,給我添亂,我這是造了什麼孽……”
在女人尖酸刻薄的指責裡,一種潮水般的無力和絕望登時将楊虞吞沒了。他失去了呼吸,眼前的情景變得模糊,一種由内向外的疼痛刺穿了他。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那棟房子,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走到了護城河的邊緣,等他被刺眼的車燈和尖銳的警笛驚醒的時候,他的指尖已經被鮮血染紅了。
他低頭看,才發現自己手臂上赫然是幾道蜈蚣一樣蜿蜒的劃痕。
猩紅的血正不斷往外滲。
而被警察找來的他的媽媽,失态的尖叫過後,擡手就扇了他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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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個畢生夢想就是嫁入豪門的母親,終于在他二十一歲那年實現了自己的夢想。不過就算是這種喜事,在他母親眼裡也不是值得告訴他的。
在後來的年歲裡,楊虞時常覺得自己的媽媽從來沒有認為自己生下過一個孩子,她也從未認為自己成為過一位母親。
他被生下來隻是這個女人綁住那個男人的道具,所以他作為道具唯一的價值在于血緣。
除去血緣,别的與情感相關的一切都沒有。
反正在這個世界上,多的是人因為彼此有感情而生活在一起,又多的是家庭因為血緣的存在才沒有解散。
楊虞在國外讀書的時候,其實也很少想起自己的媽媽。
他想要逃離那樣的過去,逃離那樣不配被稱之為家的家,飛往一個隻有他自己與音樂的未來。
他不關心媽媽究竟有沒有嫁給那個男人,也不會再去思考那個被自己叫做“媽媽”的女人到底有沒有過一丁點對自己的愛。
他幾乎要在西風漂流帶來的朦胧霧氣裡遺忘了這一切,直到他收到了媽媽的死訊。
果不其然,這個神經質的女人最後還是瘋了。
她自殺了,用已經發臭的屍體和生父的巨額債款迎接了他回家。
他拎着行李箱站在火化場的時候,太陽都因為不忍而不肯見他。
太可憐了吧。
那時候楊虞攥着拉杆箱把手的手指關節因為過于用力而隐隐作痛。
這樣的人生,太可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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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楊虞還是給這個帶給他這樣人生的媽媽買了一塊墓地。
他甚至在四年前的那個夏天,給他的媽媽燒去了一疊紙錢。
“今天農曆七月十五啊,走走,燒紙去。”
那時候任哥穿着線頭都沒剪幹淨的T恤,摟着他的肩膀,将他往老城區對面的廢舊工廠帶。
楊虞不解:“七月十五是什麼日子?”
任哥揚眉,捏了捏他的臉蛋:“鬼節啊,小少爺不會沒過過吧?”
楊虞被他捏得發癢,笑着往外躲,然後被任雲卿一把抓回懷裡。
“鬼節就是,今天晚上那些死去的遊魂都會到大街上來,回人間來看看,我們可以燒紙給自己懷念的人,和他們說說話,好玩兒吧?”
任雲卿笑道。
楊虞搖搖頭:“我沒有什麼懷念的人。”
他從來沒有見人燒過紙,他也不知道要給死人燒紙。他隻見過墓碑,那些假哭假悲。
不等任雲卿說什麼,他又仰起自己羊一樣的小臉,眼睛裡倒映着亮亮的燈:“不過要是我死了,我會懷念你的,然後等每年的這個時候,我會跑回來看你。”
摟着他的男人被他看得心裡一陣柔軟,又有些心疼,手掌不輕不重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語氣有些責備:“不許這麼說,我不讓你死。”
楊虞臉上紅了起來,他羞赧地舔了舔嘴唇,報複地戳了一下任雲卿精壯的側腰,可是神情很乖:“那就不死,你讓我死的時候,我再死。”
任雲卿故意闆着的臉也被他逗笑了,眼睛彎得隻剩下一條縫,突然彎下腰,啄了一下楊虞的嘴唇,笑道:“不過要是你變成鬼了,跑回來看到我和别的小男生親嘴兒,你不得傷心的哭了。”
“……我會找一隻漂亮鬼在你們睡覺的時候爬到你們身上make love。”楊虞思索了片刻,語出驚人。
任雲卿被他的話驚到了,接着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臉:“……你是不是被我帶壞了。”
楊虞認真地點了點頭:“是。”
“你怎麼不學好啊?”任雲卿又開始捏他的臉,把他白皙的側臉捏紅了一塊兒。
“……我覺得這樣特别好。”
楊虞也擡起一隻手,一把捏住了任雲卿的腮幫子。
任雲卿疼得直吸氣:“嘶,輕點兒小兔崽子,你給我扯破相了咋辦啊!”
楊虞早把任雲卿的油嘴滑舌學到了精髓,笑眯眯地接道:“我負責你後半輩子。”
把任雲卿那張臉皮比後腳跟皮還厚的俊臉說得破天荒的紅了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