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沈汀洲，是寒冬裡的一捧小火爐，僅是站在這裡，就讓人不自覺想要靠近。

事實上，嚴憑也真的伸手觸碰了，同往常一樣随性之餘就想摸一摸，捏一捏。

“嗯。你呢？頭上的傷，有讓醫生看過吧？”擡起的手，卻因想起什麼，停在半空。

沈汀洲直覺嚴憑想安慰地拍拍他的頭，他沒有躲閃，卻眼睜睜目睹嚴憑将擡起的手，又緩緩收回。

“嗯……”沈汀洲有點難過的，垂頭不再和嚴憑對視。“醫生說不嚴重。”

兩人之間，氣氛凝固到極點。

嚴憑坐到沈汀洲旁邊的位子。

兩人之間并沒有隔閡，卻分明同往常不一樣了。

校園操場更加空蕩了，好像所有學生都在放學那一刻打包去宇宙旅行了。茫茫的操場，此時就像九十月份的沙丘，一點人氣也無。

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嚴憑對已經發生的事情，做簡單解釋：“前段時間，我從嚴俪手中騙到一份關鍵性證據。應該是因為這樣，嚴俪才會惱羞成怒，做出昨天那種喪心病狂的事情。牽連到你了，對不起。”

“你别說對不起。”沈汀洲拒絕，“是我邀請你和岚岚去遊樂園的。如果不是在那種混亂的地方，嚴俪也不能輕易得手。我也有錯。學長，我們自己人互道‘對不起’這樣太沒勁兒了。”小家夥咧嘴笑了笑，牽強的笑容比傷心時的表情還要難看。“吃一塹長一智，以後我們注意就成。下次……”

“不會再有下次了。”嚴憑惡恨恨講。

雖然知道嚴憑不是在對自己生氣，惡恨恨的語氣也不向着自己，但沈汀洲仍震驚地講不出話。

嚴憑解釋：“我聯絡到了美國那邊的爺爺，決定把岚岚暫時送出國。在國外，嚴俪的勢力不值一提，眼下隻有這樣做才能更好地保護嚴岚。等到幾個月後，嚴俪自然會徹底失去監護人資格。”

到時候，該她的，我們就裡裡外外一起折算。

“美國？”沈汀洲問，“你要送岚岚去美國？那……你呢？”

“本來顧及在這邊的學業，但現在……”

透過嚴憑目光中的狠絕，沈汀洲知道在他的計劃中再也沒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嚴憑！”沈汀洲站起身，沖動地，朝嚴憑質問：“你是要慢慢淡出我的世界了嗎？！”

所以我希望，你能夠慢慢淡出汀汀的世界，就像當年，你也是慢慢淡出汀汀的記憶。

……

嚴憑因回想而慌神，問：“是不是你哥哥對你說了些什麼？”

沈汀洲的回答，更是給了嚴憑緻命一擊。雖然早該想到的，可就像被判了無期徒刑的囚徒，總還是巴望在等待中保留一絲一毫的希望。

“我哥讓我斷了和你的聯系。”

沈汀洲的回答，不是希望，是現實。

“你哥說得對，你該聽他的。”嚴憑語氣生硬，自我刨析講。“我的家庭，于我，于我身邊的人而言都是一枚定時炸彈。連我自己在内，都被這種家庭玩弄于股掌之間。我是真的不想再把你牽連進來了。”

“可我已經牽連進來了啊！”

“現在遠離還來得及。”

“怎麼遠離？”沈汀洲想要努力追上嚴憑，追上他的步調，不在乎嚴憑選擇的是決絕的道路，平坦的道路，荊棘叢生的道路，一眼望不到希望的路。無論怎樣的路，他都想嚴憑明白他竭盡全力，尚且可以追得上。可偏偏，嚴憑每一次的選擇，無一例外，都是撇下他！他難過極了，就朝嚴憑大聲質問：“像小時候一樣，讓大腦難過到極點，然後為了規避困難選擇自動遺忘？忘了，就表示一切不曾發生過嗎？！也對，反正我們的人生路那麼長，誰都僅僅是生命中的過客，出現過，又匆匆離開！”

嚴憑怔住，已經滾到嘴邊的話，又被沈汀洲打亂，亂如團麻。半晌，才像失語症患者痊愈，問：“你……想起來了？”

“是的。”

“怎麼……想起來的？”

“岚岚發燒，我很着急，哄她的時候，想起來也有人曾這麼哄過我。你被嚴俪手下毆打，我大腦一片混亂，全是過去的影子，和現實混做一團。”描述當時場景，無疑是在受傷的心頭再捅一刀。沈汀洲被傷得支持不住，很難過的哭出來。“我一直在等你，你說過不會松開我的手，和我約定會陪我長大。可你為什麼沒有來？你這個大騙子！從小就是騙子！”

面對沈汀洲的質問，嚴憑忽然發現，自己語言匮乏到除了“對不起”，竟再也講不出什麼來。

可沈汀洲分明不要嚴憑道歉，如今的道歉不要，十年前的道歉就更加不需要了。

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般，分明表達着主人有多難過，多麼需要發洩。沈汀洲哭得泣不成聲，講出口的每一句話都透着驚懼的顫抖。

“我說過了我不要聽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我……你隻是……趨利避害！你隻是膽小鬼而已……你一次又一次把我推開，然後嘴上說着大義凜然的話……我不怪你，我從來沒有責怪過你……我隻是很傻的相信你說過的每一句話……嚴憑，你這個大騙子！我……我好讨厭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