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敬不如從命,”确實感到有些冷,林蘊霏提步進屋,在發現跟着謝呈的黑衣侍衛停駐屋外時,她對楹玉道,“你且在外頭等我一會兒吧。”
走在前頭的謝呈因着此言回首瞧了她眼,林蘊霏未有錯失這個細微動作。
踏入内室,林蘊霏最先聞見的是一股幽遠深邃的檀香,這香味對她來說不算陌生。
雨夜之事的後續在腦中重現,那日情況容不得林蘊霏仔細揣度,她三步并作兩步上了謝呈的馬車。
馬車内當時點着的便是這樣安神的溫暖檀香,使得她緊繃的心弦驟然松了點,或許更多是因為謝呈遞過來的那盞熱茶。
林蘊霏跟着謝呈繞過一扇山水曲屏,來到一張半桌前相對而坐,桌上放着一對燙好的白釉碎瓷茶盞。
謝呈坐下後便倒起了茶,将那杯先倒好的茶盞推至林蘊霏跟前,一如當年。
在氤氲的熱氣裡謝呈的面容變得不甚分明,平添了一種神秘莫測的感覺。
林蘊霏忽而發覺謝呈右眼眼尾有顆淺棕小痣,隻有在他垂眼時才得以完整顯現。
“國師不好奇我是為何事而來嗎?”林蘊霏先發制人道。
謝呈的睫羽很輕地顫動了下,應道:“殿下總會同我說明心中所求的。”
“人人都道國師神機妙算,我還以為國師能輕易算出我的來意呢。”林蘊霏此話是刻意将他架至高位。
“殿下恐怕誤解了在下的本事,”謝呈撩起眼,那顆小痣躍然消失,“謝某也是凡人一個,并無神通。”
林蘊霏反駁道:“國師何必如此謙虛,您的信徒遍布大昭王土,便是塞北之地的人家也在屋内懸挂着您的畫像。”
“放眼宮廷,您的名聲可就更甚,”林蘊霏揶揄道,“這不,臨豐塔前腳才送走三皇子,後腳我便又上了九樓。”
提及林彥時,林蘊霏有意去盯謝呈的臉,卻沒看出他有何波瀾。
“幸得諸位擡舉,謝某卻不敢托大,”謝呈抿了口茶,道,“殿下有話不妨直說。”
與他往來言語交鋒數次,林蘊霏所有的試探皆被輕柔地拂了回來。
越是不能挑出謝呈的錯處,她越是領會到對方的高深莫測。
人人皆有對外的一張假面,但絕非是誰都能有謝呈歎為觀止的道行,宛如入夜春雨,令人受了蠱惑卻不自知。
不過對林蘊霏來說,眼下最要緊的不是戳穿謝呈的假面,而是說服謝呈在文惠帝跟前将二公主推出去。
将眉一皺,她對着謝呈裝出泫然欲泣的神情:“國師應當聽說了吧,西撒部落欲向大昭求娶公主,我便是人選之一。”
謝呈風輕雲淡道:“略有耳聞。”
“宮裡傳出消息,說父皇會在今日午睡後來臨豐塔與你議定此事,”林蘊霏低順着眉眼,令她看起來足夠楚楚動人,“我的生死就在國師的一念之間,還請國師出手相助。”
“殿下,你怕是找錯了人,”謝呈放下茶盞,正色道,“天機源于自然,謝某不敢随意更改占蔔結果,更不敢在帝王面前犯下欺君之罪。”
到這裡,謝呈的話與前世完全對上。
“國師,若不是走投無路,我怎會用此事來為難你。你也瞧見了,我實在是……萬望國師垂憐。”
林蘊霏心神微動,照着前世的路數起身對着謝呈行禮,在要将膝蓋彎曲時,謝呈虛虛扶住了她的胳膊,語氣無奈:“殿下,您真是折煞在下了。”
“謝某沒有那麼大的本事能左右聖上的決定。”
“莫不是國師已然答應了三皇子要保住二公主,才拿這些話來敷衍我?”林蘊霏仰首用一雙清淩淩的淚眼睖他,問道,“他給了國師什麼好處,我願意百倍千倍以報。”
她提起林彥一來是想套取謝呈的實話,二來是想敲打謝呈答應她的請求。
謝呈卻撥回了她的算盤,解釋道:“殿下多想了,三皇子來臨豐塔隻字未提和親一事。”
謝呈的弦外之音是他沒有要三皇子的任何好處,那麼林蘊霏想用好處來賄賂他自然也不成立。
“謝某還是那句話,決定殿下與二公主誰會去和親的是天機,而非人力,”謝呈半垂着灰眸,頗有幾分得道之人普照衆生的悲憫相,“殿下且放寬心,靜候結局。”
“國師字字句句不離天機,始終未給我一個确切回答,這讓我如何放寬心?”
“也是,國師終究非我,又怎能理解我的困苦,”林蘊霏慘淡一笑,兩頰的酒窩若隐若現,道,“是我貪妄了。”
語罷,她晃蕩着起身就要朝外走,卻被謝呈叫住了:“殿下,煩請留步。”
林蘊霏僵着身子扭頭去看他,聽見他道:“謝某願為殿下算上一卦以表聊慰。”
欲/擒故縱的把戲起了效用,林蘊霏重新落座,臉上并無得逞的欣喜。
在林蘊霏的注視下,謝呈将手伸入桌下放的那個已然盛好水的盥盤清洗,用幹淨帕子擦拭後打開緊挨着盥盤的一隻精美木匣,從中取出三枚锃亮的銅币籠在手心。
這是在耍什麼招式?林蘊霏頭一次見人占蔔。
謝呈的神情幾乎稱得上肅穆,他娴熟地抛擲銅币、收回銅币。
這些看起來再尋常不過的銅币仿佛真沾染了生機,聽話地在謝呈幹淨修長的手指下快速翻轉。
林蘊霏默然數着,在謝呈将銅币抖落回匣中時,确認他攏共抛了六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