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内,林蘊霏看着綠穎憂心忡忡的模樣,知曉對方是在為接下來的事感到擔憂,她寬慰道:“不必擔心,我會盡力幫你的。”
“殿下心中可是已有了成算?”綠穎見她神情從容,不禁發問。
林蘊霏不打算瞞她,道:“我是有個主意,但尚不确定能否可行,畢竟我也不曾涉及這類事,還是得見過訟師才行。”
視線中綠穎的神色并沒有變得輕松,雙手搭在膝上十指摳緊衣裳。
林蘊霏拉開右手邊箱櫃的抽鬥,從中取出一瓶從太醫署拿到的丹參羊脂膏,這本是她為謝呈備着的,此刻倒是派上了用場。
除此之外,她還拿了一塊未曾用過的帕子。
“低些頭,我幫你上藥,”林蘊霏道,“這樣妍麗的臉,日後若是留下疤,那便可惜了。”
“殿下,民女何德何能讓您這般相待,”綠穎看了眼她手中的青釉瓷瓶,推拒道,“這樣金貴的膏藥,不該浪費在民女這般苟延殘息之人身上。”
“何況民女此次是生是死尚未可知,實在無心去在意這副皮囊。”
綠穎垂下眼,纖長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一片細密的灰影:“民女時常想,若民女生得醜陋可怖些,或許便不用遭受這些事了。”
林蘊霏看向綠穎的眸中滿是疼惜,她用帕子輕柔拭去對方眼尾的淚,道:“綠穎姑娘,你絕不該這樣想,那些事如何也怪不到你的身上。你唯一該怪罪、該怨恨的是孫益平那個欺男霸女、目無王法的混賬。”
“女子有姣好的面容也罷,沒有姣好的面容也罷,都可以自愛。世人總以為女子當為‘悅己者容①’,我從來不這麼覺得,這副皮囊生在我們身上,理應先用來取悅女子自己。”
聽見她的這番話,綠穎用含着水汽的眸子愣怔地看着林蘊霏。
“另外,眼下你不是孤身一人在對抗孫益平,事情還沒有到最壞的地步,姑娘不該說這種喪氣話,當心惹來黴氣。”林蘊霏将帕子放到她的掌心,道。
“再者說,若你成功脫離了苦海回到家中,你的雙親見到你額頭上留下的疤,定是要為你難過的。”
“殿下說得對,”綠穎拭去眼淚,語氣堅定道,“便是為了他們,民女也該振作起來。”
見勸動綠穎,林蘊霏面露喜色,伸手就要給她上藥。
不想她道:“殿下,還是由民女自己來吧。您已幫了民女許多,這般小事若還煩勞您動手,民女心中實在過意不去。”
林蘊霏哪能看不出她拒絕的真正原因,思索片刻後道:“馬車内沒有銅鏡,你也沒有第三隻眼,你自己塗藥怕是不方便。”
“我知曉你是顧忌我的身份才幾次推卻,但抛卻靠投胎得到的公主虛銜,我同你一樣,也是個凡人,你千萬别将我架在高位上。”
“綠穎,你是個極好的女子,我為你的勇氣所動容,這才出手相助,”林蘊霏正色道,“我是自願要幫你的,不需要你的任何回報,所以你不用覺得勞煩我。”
“民女……民女真不知道該怎麼謝謝你。”綠穎自嫁進孫府後,受到的全是謾罵嘲諷,那些難聽的話聽多了,她整日忍辱含垢,伏低做小,都快要忘了自己曾也是鄉裡人見人誇的姑娘。
林蘊霏的話令綠穎不由得昂起首,悄然将腰杆挺直。
“你若真的想感謝我,就不要亂動,讓我替你上藥。”
*
城西的一家鋪戶外,兩輛一大一小的馬車緩緩停下,車夫率先下來,将馬凳放好。
緊接一位穿着鵝黃繡花襖、梳着雙平髻的姑娘從後面一輛馬車上跳了下來,此人正是楹玉。
她走到那輛明顯寬大奢華的馬車前,等林蘊霏彎腰撩起簾子時,遞出手扶着對方下來,而後又去扶後一個出來的綠穎。
适才在承天府外聽說了綠穎的悲慘遭遇後,楹玉也跟着抹淚,連着說了好幾句咒罵孫益平的話。
林蘊霏掃了眼鋪戶門前挂着的木牌,上面詳盡地寫着一份牒訴該有哪些不可或缺的内容,同時還用小楷清楚寫着有關的大昭律法。
不同于士人們推崇的方正端莊的楷體,這塊木牌上的字略顯瘦長,筆畫彎折處透露出銳利鋒芒,可見提筆之人性子剛直孤僻。
眸光旁落,一扇破敗的木門半掩着,偶有風起,門闆被撞得哐哐作響。
門下本該成對挂着的燈籠隻剩下一隻,看起來也是半舊不新。
偏偏在這樣的陋室,那塊記載要事的木牌卻幹淨不染塵埃,想是主人時常擦拭。
她在來前問過綠穎,京中哪位訟師是寫牒訴的好手,對方說城西遠郊有位姓劉的老訟師,這人在訟師中聲譽很盛,隻是脾氣古怪,并非有錢就能驅使。
而綠穎那次不便跑到這麼遠的地方,所以并未造訪。
不得不說,目之所及的場景倒真令林蘊霏對這位劉訟師起了好奇心。
推開門扉,一個紙團倏地滾落至林蘊霏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