誦讀聲此起彼伏,好一會兒才停止。
這邊池钊結束了批閱,道:“接下來我便為諸位講講這《曲禮上》。”
“為何我讓你們先學《禮記》呢?一是因為禮有安民興邦之大用。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順則天下治,①天下治則國興,國興則民安。”
“諸位生員若能做識禮、講禮之輩,那麼于成人之道便能有所增益。成人然後求學,最終立身。”
“二是因為諸位來日若能成為女官,很有可能要協助管理宮廷禮制,學禮便尤為要緊。”
……
林蘊霏聽着他這長篇且空泛的話,百無聊賴到有些犯困,卻見周圍的人皆認真極了。
好不容易待他講完了引入之言,林蘊霏扶着額頭心道:他總該講解書上奧義了吧。
不想對方照本宣科,對着禮記與禮記注念,幾乎沒有加入他自己的看法與理解。
之後他又吩咐衆人謄寫《曲禮下》,要求在下午未時的那堂課前上交。
至于他發還回來的紙上,批注的字也不過寥寥。
同樣是一個時辰,池钊傳授的與林蘊霏從元太傅那兒學到的内容相差甚遠。
衆人散學去用膳,林蘊霏刻意慢吞吞地收拾書箱,又尋借口打發了姚千憶,如願成為最後一個與池钊共處一室的人。
她走向整理書案的男人,道:“池博士,我有幾個問題欲向你請教。”
男人擡起眼與她對視,笑得溫文爾雅:“殿下但問無妨。”
平心而論,池钊的僞裝絕不算差勁,否則姚千憶與一衆小姐們也不會對他言聽計從。
然而林蘊霏遇見過比他道行高出許多的謝呈,是以第一眼便察覺到他的假面。
她毫不客氣道:“池博士未有覺得你傳授的内容過于淺顯了嗎?”
池钊因她的話眸底稍沉:“昨日課上,在下自認為說得很清楚,學習的正道該從打基石開始。一人若連走都尚且吃力,卻急于飛奔,他肯定要摔跟頭。”
“我不反對博士說的這些話,可進入上舍的小姐們都是由學官們經過篩選的,她們雖未曾接觸這些經典,但資質聰穎,隻要博士肯用心指點,她們斷不會學得太吃力。”林蘊霏含沙射影道。
“所以……殿下是覺着我教得不夠用心嗎?”池钊收緊了兩頰的線條,憤憤道,“對于此事,我萬不敢苟同。照殿下的說法,我又何必花費心力去指點那位字寫得不好的生員?那豈不是自讨沒趣嗎?”
沒有因為眼前男人激憤的樣子失去理智,林蘊霏看出池钊這是在将自己話中的意思偷梁換柱。
“博士恐怕誤解了我的說法,我未有質疑博士授課時不用心。”
林蘊霏口齒再伶俐不過:“博士是從太學撥來女學的,祭酒既選了您來上舍,便可見您有着淵博學識。我今日來找博士,僅是懇請博士能夠對生員們傾、囊、相、授。”
“博士可莫要忘記,不到一個月後,便要進行女官考試了。”
“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池钊陡然撤去面上的悲憤,換上平和的神情與她讨論,“殿下在宮中由太傅教習過四書五經,故而感覺我講的有些簡單,但對于初學且水平參差的她們來說,我不可能依據單個或少數優異者的水平去教學。”
林蘊霏剛想指摘他的固執己見,池钊又道:“不過殿下确也提醒了我,擢選女官的日子在即,我會在此後的課上加快、加深講解。”
罷了。林蘊霏心道:他既然肯承諾會做出改變,她也不介意給他一次機會。
池钊到底是真心改過還是假意逢迎,他的言行自會将答案告知。
與對那家書鋪的處置是同一個招數,林蘊霏想要抓住他們更加緻命的破綻,以至于後面她能夠一擊即中。
“難為博士願意聽我這個小輩一言,”林蘊霏話中暗含敲打,“那我便拭目以待喽。”
林蘊霏未有依着池钊的話謄寫完《曲禮下》,并選擇了不上交。
下午課前,池钊在清點時顯然發現了缺漏,隔着人群與她對上眼。
将書平攤在桌上,林蘊霏朝他露出自己合着的唇,示意她不打算聽他命令吟誦冗長的文段。
池钊于是喊停,宣告道:“今早的吟誦是為了讓諸位知曉學習一本新書、一篇新文的法子。課上時間有限,我希望你們能在課後另尋時間将書讀順。之後的課上,我會不時抽選人起來誦讀,檢查你們是否用了功。”
“現在,諸位請将眼與心都凝到書上,我要開始講《曲禮下》。”
說完此話,他特意又看了眼林蘊霏,似是想從她的臉上辨出她的态度,
林蘊霏察覺到那道目光,隻當不知情,低首撫弄着衣裳上的褶皺。
這堂課上,池钊明顯提了語速,上下嘴皮甚至都沒怎麼合上過。
但細聽之下,他仍舊在念書,其中參雜的所謂講明的部分與上午相比,隻增添了少許。
這次散學,林蘊霏沒有再去找他私聊。
那位艾雯小姐又被他叫着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