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呈清淩淩一笑,語氣似有些無奈:“我真不知該說是殿下高看我了,還是該說殿下不肯信任我。”
“我沒有不信國師的意思,”林蘊霏假作正色,“我隻是格外相信國師的本事。”
“殿下說什麼便是什麼吧,謝某素來對殿下的話深信不疑。”
林蘊霏欲将他的話當作耳邊拂過的一陣風,但對方目光定定,叫她真有幾分動搖。
林蘊霏前世便意識到,謝呈的那雙眸子很是可怕。
可怕在一旦望進去,不消一個吐息,心志不堅者就會被攝去靈魂,難以抽離。
自诩持重如林蘊霏,在謝呈面前,也屢次感到藏不住心思。
索性不來虛的那套,她坦然開口:“國師應也聽聞了我今日為何進宮吧,女學上舍的學官不僅敷衍授課,還恐吓女生員贈送财物,這兩樁事中的任意一樁搬出來都該被嚴懲。”
“既然殿下已經在陛下面前舉報了此人,為何還心緒不甯呢?”謝呈一語中的。
“國師如何看出我心情不好?”林蘊霏驚訝于他對自己情緒的感知。
“謝某原是胡亂猜的,”謝呈彎起唇瓣,“如今觀殿下的反應,我竟是猜對了。”
倘若他面上能做出點恍然的神情,林蘊霏或許會信他說的話。
“國師善解人意,不妨繼續猜猜我為何會不高興?”
再次出乎林蘊霏的意料,謝呈未有與她周旋:“謝某猜不到。”
“不如由我來問問殿下吧,今日殿下來臨豐塔尋我,是出于什麼緣由呢?”
對方打了她個措手不及,還想在這場交談中占據上風,林蘊霏當然要做回主動的一方。
她直抒胸臆道:“我并非為着正事來尋國師,而是心情不佳想找一人傾訴。”
謝呈撩起眼睫,似為她的坦誠一驚。
見狀,林蘊霏心中橫生出一股找回場子的痛快:“思來想去,國師心境剔透,是最适合為我解惑除憂之人。”
“殿下當真這麼想?”不知她是否看錯,謝呈眼眸有一瞬晦暗。
“是啊,所以國師可别辜負我對你的期待。”再看過去時,對方拿起茶盞啜飲,灰眸被垂下的睫羽遮去其中水波。
謝呈複擡眼,裡頭已然沒了能讓林蘊霏捉摸的情緒;“殿下請講吧,我願意盡力一試。”
“近日我在女學内旁聽,那些學官都是從太學調來的。一查資曆,個個博聞強識,但真正到了課上,我絲毫沒能瞧出他們為何從前能得到那樣高的贊譽。”林蘊霏話中毫不掩飾對他們的嫌惡。
“我大概清楚殿下的心結了。”
天色暗下來仿佛就在須臾之間,那名眼熟的黑衣侍衛走了進來,他的腳步較之狸奴亦重不了多少,點完蠟燭後又輕飄飄地溜出門外,如同鬼魅。
言語被這動靜打斷,兩人陷入莫名的沉默。
燭火悠然晃動,好巧不巧投映在謝呈眼尾,那顆小痣好似被燒紅了,亮如朱砂,愈發動人。
林蘊霏看着謝呈,竟覺得對方的眉眼在燭光下有些溫柔。
反應過來腦中湧現的想法是什麼,林蘊霏慌忙轉開眸子,張嘴前差點咬住自己的舌頭:“沒想到成了夜談。”
而後她想到,孤男孤女,秉燭夜談,如若不是話本中的風月段子,屬實算不上什麼能随意講出來的好事。
清楚找補隻會越描越黑,林蘊霏選擇合上嘴,微微一笑。
謝呈恍若未有發現她的重重心思,泰然地接上适才要說的話:“殿下是在為女學中沒有傾盡心力傳授知識的學官而憂心吧。”
“嗯,沒錯。”林蘊霏未有猶疑,承認道。
“在創辦女學前,在下便同殿下說過,朝夕之間女學無有可能像太學一般完善。我記得當時殿下明眸清亮,用一句‘我圖謀的是未來之功’駁斥了謝某,如今怎麼反倒動搖了心神?”謝呈歪了些頭,似笑非笑。
林蘊霏心底怎會不明白這些道理,可放出銳氣逼/人的狂言時,她不是還沒有真正面臨難事麼。
“國師倘如隻會說這般挖苦的話,我便沒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語罷,她雷厲風行地起身,邁出步子。
林蘊霏其實不是在對謝呈施以所謂引君入彀的招數,她隻是突然想到自己今日特意來找對方傾訴憂擾這個行為本身就不對勁。
如此舉止深究之下根本就說不通。
她為什麼不能同往常一樣自個理清心緒呢?
她明明可以回府找楹玉吐苦水,為何甯願繞一大圈來臨豐塔找謝呈呢?
心上仿佛被萬千絲線圍繞起來,林蘊霏素來清醒自知的頭腦中被灌入漿糊。
她不喜歡,甚至是厭惡這種解釋不清的失控,因此她當機立斷歇了深聊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