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林蘊霏聽到程徊與劉餘磬這兩人的名字時,便猜到裡頭或許有林彥的手筆。
如今又聽見六皇子一派也摻和了此事,她心下明了這是一個蓄謀已久的局,是六皇子黨為一朝折損孫進與吳延慶兩位重臣做出的回擊。
楹玉聽不見她的那些想法,以為她是默許自己往下說:“他們緊急複核了經由池轍之手的考卷,發現有十幾份原卷缺失。趕在池轍返回前,學士們在池轍的卧處搜出了那些還未來得及被他轉移走的答卷。”
“證據如此确鑿,任池轍有百口也難辯。”
“那位與池轍碰頭的宮人呢,可一同被抓到了?”林蘊霏不敢錯過一點細節。
“抓是被抓到了,”楹玉頓了頓,語氣唏噓,“但聽說因着畏罪,咬舌自盡了。”
“他不是畏罪……”林蘊霏呢喃道,而是怕耐不住酷刑供出幕後指使。
池轍作為出考卷的學士之一,無有途徑出宮,林彥于是安排宮人相助,向外洩露試題。
此事踩在文惠帝的逆鱗上,一旦敗露,動辄牽系一衆人等,是以林彥在事前定下達了死令。
“對了,”林蘊霏道,“父皇他對池轍幾人作何處置?”
即便路脈線索在宮人那兒斷了,但若六皇子一派的官員煽風點火,促使文惠帝打定主意想要嚴查真相,未必不能将林彥也拉下馬。
“陛下震怒,将池轍關進大理寺候審,特意交代可上嚴刑逼供,那十幾位舞弊考生亦被押入大理寺審問。看這大動幹戈的陣仗,想來陛下是要徹查此事呢。”
楹玉光是說着,都覺得脊骨一涼:“陛下許久未有這般生氣了,真是可怖!”
将科考舞弊案交由大理寺處置看似無可厚非,但林蘊霏知曉大理寺少卿鄭慎是林彥的人。
池轍與那幾位書生進了大理寺,反倒是進了自家窩,好歹是非全憑林彥言說,六皇子一黨盡力燒起來的火隻怕沒幾下就會被撲滅。
這讓林蘊霏不得不懷疑起文惠帝的心思。
難不成他知曉此事的内情,才給出這般浮于表面的敲打?
抑或是他對此事一無所知,這才讓林彥僥幸有了挽回事态的可趁之機?
答案搖晃在兩者之間,林蘊霏尚不能确定。
“舞弊的不過十餘人,受牽連的卻是全部的考生。杏榜遲遲未發,名次險些被旁人弄假頂替,他們才是心中最煎熬之人。”林蘊霏感歎道。
事實上舞弊的絕不止明面上被查到的這十幾人,書鋪内洩題是一碼事,被調換原卷又是一碼事,兩相結合,涉事人群難以計數。
六皇子一黨若想重新掌握上風,此時就該煽動起廣大文人書生,将聲勢造得愈大愈好,讓文惠帝被憤慨人言推向不可輕拿輕放的地步,隻得順着他們的心意行事。
“可不是麼,雖說陛下讓翰林院重新拟題、禮部重新主持會試,但此事就好比往學子們心頭紮了一根刺,他們重新參考時心緒很難不受影響。”楹玉點頭贊同。
林蘊霏無意識地用茶蓋撥了撥水沫:“話又說回來,倘若這些學子連這關都難過,日後哪怕進入朝中,憑借這般輕易浮動的心志也走不了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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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下午,晴日忽然為烏雲所替代,濃墨似的穹宇催得路上行人加快了歸家的步子。
“快些收攤呐,要落大雨喽。”驚惶中不知有誰高喊了聲,惹得氣氛更加焦灼。
得趕緊走呀。收拾東西的手腳比平時快了不少。
可忙中生亂,簍中的魚像是也通了靈性,察覺到異變,霍然攢勁一躍,掉到了青石闆上,魚尾甩動幾下後再無力動彈。
“呦,這兒還落了一尾,” 漁夫黢黑的手指戳了戳不再翕張的魚鰓,将它撿起,語氣裡并無可惜,“正好拿回去炖盆補湯。”
魚重掉回背簍時,天中光色變了一變。雲承不住了,豆大的雨水傾瀉而下。
這雨下得忒急,堪比盛夏時分的暴雨,迅猛地砸在屋檐,折濺起令人心驚的白珠。
木屐扣踏着石闆疾走,腳步聲很重,人的喘息聲也大。
或許是自以為的大,畢竟耳畔真切能聽見的隻有雨聲,茫然無際的雨聲。
蓑衣擋不住這樣大的雨,潮氣無聲地侵入骨頭。
漁夫沒忍住打了個寒顫,心道回去後得泡個熱水浴,免得染上寒症。
背後簍中的魚得了雨水,此起彼伏地跳起來。魚頭拍打着魚尾,魚尾扇動着魚頭,亂作一團。
漁夫顧不得往後看,橫沖在雨中。
春雷隆隆作響,一陣交錯的腳步聲回蕩在街上,極重極密,穿過雨簾沖入他的耳渦。
擡起眼瞧去,那是一群書生模樣的年輕人。
漁夫目睹他們與自己擦肩,迎着大雨頭也不回地紮進他走來的方向。
大雨天不待在屋中,反而行色匆匆地向外跑?
男人不解地擡了擡帽檐,這一會兒的功夫,那群書生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大雨中。
看來這是有大事要發生呐。漁夫壓下錐帽,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