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菊眸中一顫,将唇瓣抿緊不肯回答。
她的确不是有意出現在筵席上的,可以她對段籌的了解,倘如她将原委說出,那位求自己相幫的人定然會受到他的嚴懲,因此她斷不能多說。
段籌垂眼看着她那心事重重的面色,仿佛調侃:“這個時候你倒成了嘴巴嚴的。”
“我當你素日在後院中未曾與誰說過話,沒想到随便來個人央求你,你就眼巴巴地湊過去幫忙。”
他已然知曉了!阿菊如何也裝不下去,擡起震驚的眼問:“你将他怎麼了?”
“我将他怎麼了?”段籌嗓音淡淡地學舌,“這便是你對主人說話時該有的态度嗎?”
阿菊看着他涼津津的眉眼,心髒墜入谷底。
是了,哪怕段籌真的将人處置了,她又能如何呢?她如今連自身都難保。
段籌眼看着她眸底适才浮出來的亮光暗淡下去,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煩躁:“我在問你話呢,你為何不回答?”
“你,你想聽我怎麼回答?”阿菊極力克制着起伏的情緒,作出乖順的樣子,然而聲音顫動得厲害。
“為了一個僅有幾面之緣的人,你在跟我甩臉色。”段籌還是不滿意,伸手捏住阿菊的下巴,強硬地使她拿正眼瞧自己。
阿菊沒有心力與他争辯,更不想看他那張愈發陌生的臉。
但對方咄咄地要她擡目與他對視,她被他眼中的燃着的瘋意吓得喉嚨痛,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距離的拉近讓她嗅到了段籌身上濃重嗆人的酒味,阿菊很不喜歡這種氣味,用力去推他的肩膀:“走,走開……”
她的掙紮對于段籌來說,還不如狸奴撓人。
段籌好整以暇地用另一隻手鉗住阿菊的兩隻手腕,漏出的些許眸光發現其上還留着宋載刀抓出的淡紅指印。
那兩道痕迹清清楚楚地提醒着他,他的所有物曾被旁人觊觎、玷污,哪怕隻有不到一刻的時間。
段籌驟然被轉移了注意力,拿指腹用力地去揉搓,直将阿菊手上的皮膚蹭出一大片紅。
“你在做什麼。”阿菊痛得抽手,牽動了背上綻開的傷口。
火辣辣的疼讓她額頭冷汗疊出,卻沒能拉回段籌瘋魔的行為。
“你真的很不聽話,”男人的半邊臉籠在光下,半邊臉浸在陰影中,割裂而詭異,“如果不是你那點泛濫的同情心作祟,你就不會在筵席間被宋載刀盯上,我就不會動手打你,你也就不會受一身傷。”
“你幫的那個人也就不會被我結果了性命。”
阿菊聽着他這番毫無道理的說辭,最末一句往複在耳畔回響:“他死了,你把他殺死了?”
段籌果然還是沒能放過無辜之人。
女孩淚眼朦胧,連唇瓣都在顫動,段籌卻沒能從她的悲恸裡汲取到熟悉的快意。
心上仿佛被系了一根細繩,此刻繩子收緊,叫他品出幾分不爽快。
段籌不明白這種情緒是什麼,他從未在那些女子哀切的眸裡得到過這種情緒。
“你在為他難過?”他下意識地松開了捏着阿菊下巴的手,“他憑什麼值得你為他掉眼淚?”
阿菊腦中怔然,已經聽不進他的話。
她一面想着段籌就是這樣嗜殺的人,一面又想着他怎麼可以又沾染殺孽。
兩種迥異的想法将她的思緒占據,随之湧上來的是對段籌的懼怕。
她從未像此刻一樣懼怕過段籌。
段籌眼見得她将臉别過去,又不說話,心口堵着的那點難以言明的煩躁越來越深重,诘問道:“你到底在哭什麼?”
“你是不是背着我與他有過來往?你何時勾搭上了他?”他越猜越覺得事出有因,語氣加重。
然而對方隻是哭,眼淚沒完沒了地掉。
段籌失去了耐心,複将人的臉掰過來,不想對上阿菊極緻驚恐的眼。
上一次段籌見到她露出這樣的神情,還是他們初見時。
彼時他從昏迷之中醒過來,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眼前還有一位不認識的女子。
他于是從背後掐住那人,就此看見一雙驚恐的眸子。
那雙眸子澄澈如初生的孩童,倒映着他謹慎陰森的面容。
虛實在相互重合,段籌記得當時阿菊勉強沖他擠出一抹淺笑,稍後磕磕巴巴地說:“你不用緊張,我,我不是壞人。”
而四年後的今夜,阿菊沖着他無聲無息地流淚。
不,重合不了。
段籌在阿菊臉上尋覓了個遍,沒能找到一星半點與四年前類似的光彩。
“你害怕我,”段籌不可置信地看她,說,“你怎麼能害怕我?”
他抛出的問題似針一般尖利,阿菊答不上來,隻能茫然地搖頭。
如果連她也害怕他,段籌想不到還有誰會愚蠢地将真心獻給他把玩。
那麼她與其他女子便泯然為一類,他無有将她留下的理由。
一念及此,段籌将雙手往下移,合握住阿菊纖細的脖頸。
“你莫怪我無情,是你先要變的。”漫着血絲的眼珠快要自眼眶擠出,段籌一點一點地往手上添力氣。
“段……籌……”阿菊感覺咽喉裡的氣息被那雙大手壓出,額頭兩側傳來的刺痛讓她甚至忽視了後背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