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的軌迹似是被寫好的戲劇，也似交纏不斷的遊絲。在瑤瑤從前的生命裡發生的每一件事好像都在指引着她來到這裡，在文雎眼前痛苦地閉緊眼睛不敢呼吸的她，蓦地張開眼，仰頭看着這萬千浮世生靈的命運。她曾為俯視過的彌生境生靈感到悲傷，而如今，卻為仰視的浮世生靈感到悲哀。

悲哀于他們從始至終都不知道被自己崇敬的神明，像是家畜一樣被圈養在這個世界的中央，而神明隻是将他們視作取樂的玩意兒，開心了就選幾個到天界當仆人，不開心了就随手賜下災禍，至于遭遇的生靈他們的性命、苦痛、自由于他們而言，根本就不在乎。

文雎默默走到她身邊，與她一同看着命軌儀：“下仙同尊上皆為凡人出身，在神族眼中，凡人是神的仿制品卻有七情有六欲，為了在神族眼中不重要的東西，可以用盡所有下作的手段，所以他們從來看不起凡人。但是尊上，下仙知道您并不是一樣想的。”

她不是嗎，那她自己又是怎麼看待神和人的？

在文雎的話下，瑤瑤開始審視起自己的内心。她做過凡人，那樣不起眼的一個，被人壓榨過、欺騙過、抛棄過，但在這些過後，也總會有人給予她新的溫暖的手，人是個很複雜的生靈，他們懂得開心的時候笑、難過的時候哭、會生氣、會懊惱，所以他們總是能體會到自己同胞所受的苦難。

那麼神呢？

神，瑤瑤的眼前閃過一張張神界諸神的臉，他們有冷漠的也有溫柔風趣的，可是每當她面對他們時總覺得隔着一層看不見的牆壁，她似乎總是在仰望着他們，祈求他們偶爾的偏視和垂憐。這，分明是一個人對神的态度。

是了，她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過神明看待。所以，過去的她一直依靠着别的神仙生存，在濛山、在泺河而後是在神界，她擁有着其他凡人沒有的好運，遇到了這麼多幫助她的神仙，她也一直心存着僥幸，覺得弱小的自己隻要在他們身後，就可以過得很安穩，因此即使看到了他們黑暗的一面，也選擇了閉上眼睛，充耳不聞。

但這些都是建立在她出賣了作為帝神的權力和責任之上的。所以，她才會被太熙控制恐吓、被承逸囚禁監視、被其他的神明旁視不聞。因為在他們眼裡，這樣懦弱的自己是擔不上帝神的位置，她依舊還是那個被神輕視的凡人，不配号令他們。

所以她保護不了自己，保護不了像空行那樣自己的朋友，更保護不了現在攤開在她眼前受神明擺布的天下生靈。

“我可以長大嗎？”瑤瑤問向了身旁的文雎，她的聲音雖然還是稚嫩的，但不再是虛聲的含糊的，而是像埋進土中的種子，隻需要最後一滴水，就可以讓她萌發生長。

“當然。”文雎願意澆上那滴讓她破土而立的水，“朝着太陽生長的種子，怎麼不會有長成樹木的那天呢？”

這句話她在琢卿那裡也聽到過——“下仙和下仙的同袍們，一直都相信，尊上會成長起來成為能支撐起天地的大樹的。”

原來他早就給過自己生長的信心了。

瑤瑤将目光從命軌儀上收回，轉向了身旁的仙人：“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呢？”

文雎見此，便知她已經在朝着他們想要的方向奔跑了，之前對敖珩的擔心，也暫時松了一口氣：“尊上先不急，待珑澤那邊準備妥當後，下仙們會告知您應該如何做的。”

“哦？”

“尊上按照之前下仙給您的建議即可，多問問自己宮中的仙子，多去神界各處看看吧。待您能明白下仙讓您這麼做的用意時，即使沒有下仙告知，您也能猜到下一步該如何走了。”

瑤瑤沉默了一下，然後答他道：“我會聽你的，好好學好好看的。”

文雎朝着她深鞠了一躬：“如此，下仙便深感欣慰了。”

在他重新直起身，瑤瑤看到他臉的那一刻，她的腦海裡再次突然冒出了一個名字，但這次許是瑤瑤已經習慣了，做好了準備，及時用雙手捂住嘴，不讓自己說出來，吓到對方。

但文雎看她這樣，卻說：“尊上是想喚下仙的凡名——傅樓吧。”

他怎麼知道的？瑤瑤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腦中卻在抽絲剝縷地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對了，他跟斯年的關系很好，和良池琢卿也是一門之下的，或許是他們之中的誰告訴文雎的。

想着，瑤瑤眼中的疑惑也就淡了下去。而文雎卻驚奇地發現，她現在可以自己想通答案，好像扶持她長大也沒有想的那麼困難了。

待瑤瑤從司命殿走出，等着門外的覓霜上前，輕聲在她耳邊說：“尊上，珑澤真君想要見您。”

珑澤想見她？

瑤瑤想起珑澤那張好看的臉，說來也是奇怪，以前念起他自己總會覺得臉熱心跳，但現在覓霜提起他時，就像是提起一個尋常的仙一樣，她之前那些绮思都不知道跑哪裡去了。甚至，在自己解禁以後，她第一個想見的也不是他，不然她也不會先到文雎這裡來。

“他找我是為了什麼事嗎？”

覓霜答她：“他未向下仙說明，下仙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