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陸逢春領着幾十個仆婢,跨進畢家大門就徑直往裡走。
畢泓一家手忙腳亂地跟在後面,有人吵嚷,有人賠笑,肚裡窩着火的陸逢春壓根懶得搭理。
看着這浩浩蕩蕩的聲勢,青杏一邊扶着畢菱下台階,一邊小聲嘀咕:“小郎君是将陸家年輕力壯的仆從都薅了來?沒給主母留個燒竈的丫頭?”
畢菱忍住笑,迎上前陪陸逢春唱這出戲:“表兄,這是……”
陸逢春大袖一揮:“我阿娘說了,既然畢家連一個孤女都容不下,河東柳氏不能坐視不理。我阿娘已給清都觀的妙真道人送去帖子,你且安心追福修行。”
張氏聽見到手的金元寶竟想插翅飛走,頓時将眼睛瞪得滾圓:“不行!她是我畢家女兒,怎能任由你們這些外人做主!”
畢泓也沒料到陸逢春來得這麼急,他原本還想着拖一拖,晚些再同妻子透風,現下卻被架在空中,兩腿撲騰也着不了地。
他隻能一個勁地扯着妻子衣袖:“消停些!消停些!”
陸逢春俯視着弓腰縮頸的畢泓,眯起眼睛:“畢家叔父可有異議?”
畢泓進退維谷——他面前站着人高馬大的陸逢春和一衆陸家仆婢,氣勢洶洶。兩側是妻子和幾個兒子,将他這個家主盯着,滿面的忿忿不甘。
畢荀氣傲,擋在父親面前反駁道:“擺什麼士族高門的威風?我看你這般維護畢菱,定是與她有私情!說什麼修行追福,不過是借着道觀的地界,好行苟且之事罷了!”
這話一出,原本哄鬧的場面竟靜了下來。
老二畢蒙隻顧轉着賊眼,在畢菱和陸逢春的臉上來回瞄。
畢菱不說話,是因為這污水兜頭潑來,辯也辯不清,懶怠開口。
而陸逢春不說話,是因為“私情”、“道觀”和“苟且”這幾個字眼紮進他耳朵裡,叫他想起昨日的事,不由得又心虛又惱恨。
他窩在肚子裡的火騰地升起來,一掌掴在口出狂言的畢荀臉上,扇得他趔趄歪倒。
畢家衆人驚呼去扶,長房媳婦吳氏卻壓着嘴角笑意,示意丈夫别再往前湊。
最為驚怒的自然是張氏,她看着幼子臉上的掌印,心肝都要碎成幾瓣,嚎叫着就要撲上去與陸逢春拼個死活。
畢菱也沒料到陸逢春竟如此沖動,可他既為自己出頭,她也不能眼瞧着他被畢家人撕扯。
“叔母倒該感激逢春表兄不計較阿荀污蔑在先,扇他一掌是救他性命。”畢菱肅聲開口。
“感激?”張氏眼睛瞪得滾圓,“我看你們一個二個都瘋魔了不成?!”
“叔母可知清都觀裡住着誰?是最受聖上寵愛的永宜公主!”畢菱打斷她,“阿荀口口聲聲說着‘借道觀的地界行苟且之事’,若傳了出去,畢家上下幾十口……恐怕都沒有活路!”
“永宜公主”的大名自是人人皆知,她與陸家大郎的傳言也多少有所耳聞。
畢家衆人再一看怒火沖天的陸家小郎君陸逢春,頓時知曉事情輕重,又不肯咽下這口氣,恨恨瞪着畢菱不再言語。
而陸逢春被不知情的表妹戳中心事,也隻能繼續擺出怒不可遏的架勢,心裡卻盼着速速了結這些煩心事。
偏偏剛從地上爬起來的畢荀不肯咽下這口氣:“少拿公主來吓唬人!我明明說的是你們二人!”
到底是年輕氣盛,不知世事。
畢菱撫了撫身上的粗麻,斂去笑意:“我好端端地在家中守孝,不曾邁出畢家一步,卻被弟弟空口白牙地污蔑——長姐如母、孝悌仁義的道理你若是不懂,先去讀一讀《孝經》。”
見他還欲争辯,畢菱揚了揚頭:“真有膽量,你大可去京兆府狀告我。若如你所言,我甘受刑罰。若并無其事……”
陸逢春适時接過話頭,冷笑兩聲:“誣告期親*尊長者,加所誣罪三等。從此往後,什麼國子監、考科舉,更是想也不要想。”
本朝重孝,除謀反、謀大逆、謀叛等罪外,卑幼不得控告尊長。
狀告祖父母、父母這樣的至親,直接判處絞刑。
若是狀告外祖父母、丈夫和丈夫的祖父母,即便判定屬實,也要處兩年徒刑。
似畢荀這般毫無根據地誣告,隻會自毀前程。
畢家人頓時噤若寒蟬,陸逢春見他們不敢繼續糾纏,流露出得意之色,看向一旁配合默契的畢菱。
卻見她隻是垂下眼簾,似有所思。
陸逢春清了清嗓子:“青桑、青杏,速速替你家小娘子收拾行裝,我這就引你們去清都觀。”
青桑、青杏喜不自勝,連聲應下。
畢家不少人露出懊惱怨憤的神情,卻有一人垂涎着婢女離去的婀娜身姿,眷眷不舍,觊觎之心愈發濃烈。
午後,陸逢春領着畢菱一行人從正門入清都觀。
庭中松木參天,道旁桂樹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