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玄恭與王骥、侯曠寒暄後,緊跟着的霍慶、霍豐兩兄弟毫無離開之意,均背手站在霍玄恭身後。
眼看婢子們捧着佳肴美馔魚貫而入,将三人面前的食案上擺得滿滿當當,侯曠率先舉杯:“前些時日我過生辰,霍兄抱恙未能赴宴,甚是遺憾,我先敬霍兄一杯。”
這話一出便是叫他不能推搪,侯曠直起身子端着酒杯,盯着他不放。
可霍玄恭端坐不移,雙手放在膝上,并沒有要捧杯的意思。
“邀客的主人家還未至,玄恭不敢失禮。”
侯曠不由得在心底暗罵他死腦筋,公主的使者正倒在榻上呢,自己倒是巴不得速速将他送去并頭成一雙。
王骥出來打圓場:“公主方才遣人傳話,說晚些過來。你既不敢動筷飲酒,那便先賞一賞歌舞。”
說着他擊掌兩聲,伏纓領着樂伎翩跹而入:“諸位郎君大駕光臨,伏纓不勝歡欣。”
“聽聞最近坊中盛行衛柳作詞的歌謠,不知我們今日能否一飽耳福?”王骥笑問。
伏纓想起他那夜猙獰恫吓的神情,與眼前道貌岸然的模樣判若兩人,心下鄙夷,面上卻笑道:“郎君可來巧了——衛郎才出新作,将将譜好曲子,願為郎君們奉上。”
她捧着琵琶朝西次間走去,途徑縱馬逐球圖壁畫前迅速瞥了下,果然對上隻黑色眼瞳——衛柳果然還在裡面。
待她坐定轉軸撥弦,吟唱起來:“金猊雙炷水沉香,風動窗紗月半床。酒入柔肌春易醉,歡生小靥笑能揚。紅衣露濕薔薇重,碧沼波分菡萏長。莫惜留連今夕好,明朝雲雨又相望。”
身後古琴、笙箫與之相和,美人唱不盡纏綿缱绻,聽得王骥、侯曠不由得擊節歎賞。
霍玄恭本是滿心戒備——他頭一回涉足平康坊,又隻見王骥、侯曠,不見公主,愈發印證“鴻門宴”的猜想。
隻是聽他們言及衛柳,他想到那首初聞便覺驚豔的《檀郎怨》,也不由得按下對靡靡之音的厭惡抵觸,細聽起詞句來。
雖說仍屬坊間的風月詩,卻算不上露骨伧俗,曲調配得也算輕柔婉轉,并非一味挑逗引誘。
他又細聽起第二首來——
“靈雨崇朝又暮煙,巫峰十二接人天。紅霞半染芙蓉帳,碧露長滋薜荔箋。銀漢影橫雲母石,玉關春鎖月支泉。風翻夢海真成幻,不待猿啼始惘然。”
這首唱畢,王骥咋舌:“這寫詞的人好個掃興,兩首末尾都是什麼‘莫留連’、‘明朝’、‘惘然’,不知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道理?”
侯曠朗聲笑道:“王兄,這便是你不懂了,要留些餘韻才好叫人心向往之,勾着你下回再來。”
他們說着說着,便吐出些上不得台面的淫言媟語,眼睛似刀刃一般要将伏纓的衣衫劃開。
原本聽完曲子心緒舒緩的霍玄恭頓時疾首蹙額,恥于同他二人坐在一處,打斷道:“我看衛郎的詞句并無此意——王兄、侯兄,你們稍坐,我且去更衣。”
王骥和侯曠見他又擺出清高姿态,腹内皆是窩着火。
目送他帶着兩個侍從離開後,他們立即同伏纓說:“此處不必演唱侍奉了,你且先去。”
伏纓本來也懶得見他們,應下後懷抱琵琶退出。
畢菱在牆後心急如焚,看見他們趁機在霍玄恭的酒食中下藥。
她決定冒險去找霍玄恭叮囑他立即離去,可正要出去時,一人從暗門中閃身進來。
“衛郎,是我,王六郎!”王閱真見她揚手就要打,忙說道。
畢菱這才松了口氣:“你來作甚?”
“阿纓叫我來送解藥。”說着,他遞來半個手掌大小的葫蘆玉瓶,“不過我瞧她剛剛已離開這間房,想來沒什麼大礙。”
難怪方才演奏的時候不見王閱真,原來是去做解藥了,不過想來他也不願在同族的王骥面前吹笛。
畢菱接過玉瓶攥在手心裡,忽然想到還倒在榻上昏沉不醒的芳栀。
若霍玄恭能逃脫陷阱,韋檀又是否會中計?
即便連韋檀也能避開此事,看王骥方才垂涎欲滴的模樣,會不會趁機奸|污再栽贓?
猶豫之時,她忽然聽見霍玄恭似是回來了,他們正在說話。
本來要從暗門離開的王閱真也聽見動靜,吓得縮在夾層裡不敢動。
畢菱悄悄走回正廳窺視之處,正好聽見王骥說:“蕭氏是公主母族,你我前去拜會也是情理之中,左右坐在此處苦等也是無趣——霍兄,一道去吧!”
原來他們是要拉着霍玄恭去隔壁蕭氏的宴會,恐怕是想讓霍玄恭露個臉,以便之後扣上罪名。
眼見他們幾人先後離開,屋舍中空無一人。
畢菱瞧見屋外有幾個身影站着,應是看守在門口的仆人。
她心如擂鼓,立時拿定主意——與其竊麝蘭香,不如将人竊走!
芳栀作為公主婢女才是整個陰謀的核心,隻要她不在場,即便王骥用麝蘭香将整間房熏入味,又有何懼?!
不過時辰緊迫,不知他們幾時會回來,她方才已經錯過告知霍玄恭的機會,此刻不能再猶豫。
于是再度準備離開的王閱真被抓住後領,他吓得縮頸聳肩:“衛郎還有何吩咐?”
“來擡個人。”
兩人從陶櫃的暗門先後鑽出來,王閱真落地時腿都是軟的,不住地朝帳幕的方向看,生怕他們去而複返。
王閱真一見榻上的女子被除去外衫、隻着鵝黃诃子,他不由得面紅耳赤:“這……這……”
畢菱将她散落在榻邊的衣裳都撿起,催促道:“你慢手慢腳才會被抓個正着,不如利落些将人擡走。”
王閱真隻好拿絲衾裹住女子,擡起便要朝陶櫃走,被畢菱輕聲叫住:“床榻後頭有暗室,何苦去鑽那小門。”
隻見她繞到床榻帏帳的空隙,不到兩尺寬。
她貼着牆擠進去,用手掌試了幾處便推開半人高的小門,俯身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