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少女把手裡的紅糖饅頭揪得老緊,兩邊腮幫子因為咬牙切齒而微微鼓起,氣呼呼的模樣,金羽佳鼻間輕輕逸出一縷氣,像是在輕笑:
“季一橙,好久不見。”他說。
時間好像定格了一幀,季一橙都懷疑自己聽錯了。
什麼好久不見。
說什麼呢,她前幾周不是每天都在他旁邊吃早餐嗎?
一周沒來,就“好久不見”上了?
既然這樣,前幾周為什麼不和她打招呼,耍她呢?
季一橙惱得紅了臉,憤懑地把喝完的豆漿杯子丢進垃圾桶,轉身走進教室,帶起一陣風。
金羽佳摩挲着手中的塑料袋,目光投向隔壁6班的教室。此時教室裡隻開了一盞燈,其他地方還都黑着,被照亮的地方坐着一個女孩,正對着一面小小的圓鏡子整理頭發,女孩對自己的劉海要求很嚴格,每一根發絲都要在正确的位置,嚴謹得可愛。
融融的燈光自玻璃窗透出來,和外面逐漸升起的朝霞一樣暖,一樣明亮。
開學已經好幾周了,這幾周裡,他每天都能見到季一橙,有時一天能見三四次。季一橙總是挽着一個高大的女孩經過五班,有時戴着純白色的口罩,隻露出一對小鹿般黑漆漆的眼睛,眼神卻很堅韌地隻盯着前方,絕不往旁邊多看一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那句好久不見。
是氛圍使然,還是潛意識作祟,金羽佳說不出來。心裡隻有一個模模糊糊的想法。
自從季一橙把他删掉開始,他就路過了季一橙的世界。
很久很久,都沒有再能夠踏入其中一步。
——
季一橙會唱歌,會畫畫,寫作文厲害這件事也逐漸人盡皆知。
高一下學期,季一橙鬥膽報名了校學生會競選,随後通過學生會面試,順利成為宣傳部部長。
周四輪到宣傳部成員值勤,這一天,學生會幹部們需要檢查包幹區衛生,然後在全校早讀的時候去進班巡查,檢查同學們的校服校牌佩戴情況,以及班級的衛生情況。
季一橙第一次戴上紅豔豔的袖章,心情激動,又不乏惶恐。
薄薄的口罩是專屬于腼腆少女的铠甲,但進班檢查的時候不能戴口罩。
為了成為一個稱職的優秀的學生幹部,季一橙開始有意識地訓練自己的自尊心,她開始自己一個人上洗手間,自己一個人吃飯,去小賣部。
一開始,如芒在背的感覺還是很濃烈,後來季一橙逼着自己挺直腰闆,甚至敢于看回去,她突然發現,原來獨來獨往也不是那麼可怕,男孩子們投來的目光也許是單純的欣賞,沒有惡意。
臉上長了一兩顆痘,嘴唇沒什麼血色,那根本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她現在可是小小的學生官,要經常在人前活動的,是時候和那個臉皮薄如紙的少女做告别了。
季一橙懷揣着這樣的想法,準備進5班檢查。
高一(5)班不愧是尖子班,早讀課紀律嚴明,班主任就在講台上坐着,下面的同學便是連頭也不擡。季一橙很順利地巡查結束,過程中她看到了金羽佳。
金羽佳把校牌戴得很好,領子扣得整整齊齊,正在做英語完形填空,見季一橙來了,擡頭看了一眼,然後繼續低頭寫他的試卷。
季一橙非常慶幸她不需要和金羽佳産生交流,從五班出來,季一橙深深吸了口氣,覺得眼前一片清新,世界都鮮豔了起來,胸口憋着的那口氣呼了個幹幹淨淨。
她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打了勝仗的戰士。
原來,被人打量,被人注意,這一切都沒什麼可怕的。
“部長,你看起來好像很高興。”副部長是個圓潤的男生,看見季一橙滿面春風的模樣,好奇發問。
季一橙說:“咱們第一次值勤,你不高興嗎?”
“高興,”副部長憨厚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春風得意那種感覺,就像電視劇裡那種專門抓貪官的紀委。”
“抓個校牌還紀委上了,你在這演《人民的名義》呢?”另外兩個成員打趣道,氛圍一片輕松。
季一橙也跟着笑,她很喜歡宣傳部的成員,大家來自不同的班級,有文科也有理科。
宣傳部主要負責學校文體活動的宣傳,有時需要制作海報,印發傳單之類,大家身上就多少都有畫畫和寫東西的功底。愛好相符的少男少女們湊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那是季一橙高中生涯不可或缺的一抹亮色。
季一橙一路檢查過去,如入無人之境,她沉浸于自己突破了往日束手束腳的困境的喜悅,竟然一路上都沒想起陸骁。
當宣傳部成員來到下一個班級,隻見這個班的門口挂着許多個流動紅旗,什麼“優秀班級”“示範性團體”“文明班級”,數都數不完,門上還貼着密密麻麻的獎狀,季一橙腳步忽然頓住。
擡頭一看。
高一(17)班。
這一秒,季一橙心底才消失了十幾分鐘的膽怯,伴随着一股直沖臉頰的燥熱,再次不由分說不講道理地席卷而來——
她要見到陸骁了。
陸骁也要見到她了。
還是正面的,沒戴口罩的,避無可避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