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泗看着衣襟中的竹節人,沒再多想,撐着木樁起身,出了柳家莊。
街上昏暗的火燭被風吹得一明一滅,錦泗聽到了旁邊木門裡傳來的嬰兒哭啼,和母親極緻耐心的低哄。
“哇——”
“丫丫不哭,不哭。”
咕咚咕咚……
這是撥浪鼓的不眠聲。
其實錦泗也幻想過,自己如果父母親在世,那會是一副什麼樣的場景,她會鬧嗎?
那她還會不會如劉大人所說,今晚的一切都不會發生,沒有人顧忌她,沒有人想殺她,她是一個平平凡凡的鄰家女孩,每天隻為少女心事煩惱。
錦泗苦笑了一下,興許是今天身體有些不适,變得敏感了些。
回到客棧,錦泗推開沉重的木門,便看到青檸坐在桌邊研磨着草藥,青檸掃了她一眼,錦泗便有些局促了。
果然……要被罵了。
青檸打量了她上下,輕輕皺了下眉,最終還是沒說什麼,隻是研磨草藥的力道更重了些。
錦泗餘光觀察着她,小心開口道:“我回來了,我給你帶了桂花糕,但途中發生了一些意外,就……”說着将手裡那包揉的皺巴巴的糕點交給她,青檸緩緩接過。
錦泗看到她手有點抖,有些疑惑地彎腰看了看她的臉,正好看到她剛收回去的淚光。
這下錦泗有些無措了,她蹲下身,摸摸青檸垂在膝蓋上的手,清洗過的血迹沒有沾染到青檸,但她此刻感覺青檸能察覺到。
她安撫着青檸,看着青檸這麼逼着自己,也有些繃不住:“青檸,對不起,我騙了你,我遭遇到了歹人的刺殺,不過我沒受多少傷,你看。”說完還轉了轉自己的身體。
青檸垂頭看着她,眼裡的淚意漸漸收了回去,表情有些慘淡:“你從來聽不進我的話。”
錦泗眼神沉了沉,青檸頓時覺得她話說的有些重,便拿過砸好的草藥,取來一根棒子塗抹在錦泗劃出血痕的額角和手上,語氣緩和道:“其實我看你這麼晚還沒回來就猜想你出事了。”
深綠到發黑的草藥逐漸平鋪在錦泗的脈絡上,清冽的草香味萦繞在這雙飽受摧殘的手上,試圖用自身冰涼的氣息感化對方火熱的身軀。
錦泗看着這麼溫柔的青檸,越發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愧疚使她不敢看向青檸,她聽到青檸說,“其實我不是反對你辦案,隻是,每次你出事,我都找不到你。”
“我很害怕。”
錦泗瞳孔微微放大,内心泛起些許溫熱,她突然感覺手上的草藥一點也不涼,甚至,暖人心脾。
錦泗低頭笑了一下,“青檸,我辦案,從來不是為了成就自己,我是為了那些受害者而伸張,我多辦一個案子,多抓到一個兇手,那些受害者泉下有知,想必也會欣慰的。而且,這能避免更多人受到傷害。青檸,我每次想到我破完案,百姓能更幸福安穩,我就不害怕了。”
“而你,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辦案,從來不隻是我和官府之間的事,你也是我堅強的後盾,所以請你,參與我的生活,也請你相信我,相信我們,好嗎?”
青檸看着錦泗,她的手搭在另一個說讓她參與進她生活的人手上,她不可控地握緊了幾分,不顧草藥和傷疤的阻隔,想确定這話是真的。
她與錦泗從小一起長大,兩人都是孤兒,但錦泗好像永遠有着獨立的一面,也就是,不需要她的一面。于是青檸慢慢淡出錦泗的工作,仿佛去掉這個重擔,她們依然是最要好的朋友,卻不知隔閡也因此生成,并随着二人的緘默越拉越長。
直到今日,這道隔閡才好似随着迷霧的散去,開始愈合。
錦泗一邊後怕二人會再次發生這類事情,一邊又感到慶幸。
不知是誰先笑了聲,于是兩人都開始發笑起來。燭火熄下,日光升起。
錦泗一早出門便向青檸打了聲招呼,她踏出客棧那一刻想了想昨天半夜發生的事。
當時青檸已經睡熟了,錦泗睡眠淺,剛有些困意就感覺到懷裡有東西在動。
她想到了晚上柳家莊那個幻覺,于是立刻亮起床邊的燭火,看到那個竹節人在準備鑽出自己的衣襟,錦泗順勢把它拿出來,就見這小家夥在被褥上蠕動,那綠油油的竹節四肢伸展着。
不知是不是已經看過它動的樣子,此時她的第一想法竟然是,竹子也會拉伸嗎?
錦泗對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她托起竹節人的身體,和它對視着,輕聲問道:“小家夥,你是誰啊?”
竹節人反應了會兒,搖擺着頭,聲音軟糯可愛,“我就是你啊。”
錦泗圓瞪着眼睛看着它,仔細查看小家夥的四肢,企圖找到一些信息,随即她注意到一點,一手拿過櫃子上的燭火湊近它,竹節人的頭頂有着一滴血,之前聽人說過賦靈之術,是将生者的血迹附着在另一個靈物上,以此感化,而靈物也擁有了賦靈者一部分的靈識。不過這到底是傳說,沒有人真的施展成功過,錦泗看着手中為瘋狂遠離火苗而撲騰的竹節人,回想到她今晚确實有血沾在竹節人身上。
難道,這就是賦靈?
錦泗打斷回憶,看着清晨紛紛攘攘的市井街巷,拍拍自己的臉,“算了,今天可還有要事要辦。”
錦泗繞了幾條路,走到一座房屋前,踏過屋前的石階,推開沉重的石門。
與外表莊嚴不同,内裡顯得有些破舊,擺着一排排被啃食後的木架子,桌椅都十分有年代感,看着不下五十年,但四周牆角沒有蜘蛛網,錦泗輕輕摸了摸桌面,伸出手指看了一眼,沒有積灰,想必平日裡常有人打掃。
錦泗靠上桌角,雙手自然交叉,看着這空無一人的屋内,哼笑了一聲,開口道:“客人都來了,主人不請我坐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