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自禁地,顧懷翡視線左移,想要探尋這畫究竟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側邊紅泥印章上方,一列俊逸的柳體字——宋厚延。
顧懷翡眸光一震,而後慢慢地,又從欽佩中浮現出些許怅然。
行内的人都知道,丹青世家宋厚延這支血脈,二十多年前如何大放異彩,二十多年後,又是如何沉寂落寞。
衆多畫家唏噓感慨,仿佛從宋家的起落看到了傳統國畫興衰的縮影。當高超畫技失傳,藝術作品失去瑰麗的靈魂,沒落,就成為了必然趨勢。
顧懷翡不動聲色地收起遺憾,擡眼看向宋宛熠,真心實意地贊賞:“宋爺爺是當之無愧的名家。”
宋宛熠禮貌地微笑回應,唇角淡淡地勾起,眼睛卻沒在笑,反而藏着一絲難以察覺的憂傷。
顧懷翡凝視她臉上細微的表情,安靜地捏緊了拎在手裡的手套。
聽家人說,宋宛熠沒有跟随長輩的腳步學畫,而是改行從醫。看來她被保護得很好,不必像她父親那樣,肩負起振興家業的重任。
可是或多或少地,她應該耳聞過家族的衰落,感受到了無形的壓力,以及濃郁的無可奈何,所以眼底才會有這樣無力的悲傷。
正暗暗思考說什麼安慰她比較合适,旁邊默默觀畫,似乎已經入定了的顧潤祯終于從畫中醒來,長歎一聲,然後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宋宛熠過來坐。
宋宛熠順從地走過去坐下,顧潤祯将畫重新卷好,放回畫筒,而後問:“你爺爺身體可好?”
“挺好的,隻是手抖,很少畫畫了。”
宋宛熠的語氣很平靜,輕描淡寫地回答了字面上的問題,同時也默認了潛台詞之下的猜測——
宋厚延腦梗後不再作畫,宋氏工筆沒有傳承人,變成了絕唱。
顧潤祯默然半晌,再開口時換了話題,轉而聊起了他們年輕時的故事。
兩人是美術學院的校友,又都出身于丹青世家,興趣相投,秉性相合,幾次聚會後便成為了至交。
顧潤祯主攻寫意,宋厚延擅長工筆,二人才華橫溢,又惺惺相惜,是當年B市國畫界最璀璨的兩顆新星。
宋宛熠的奶奶是S市人,不習慣北方幹燥的氣候,婚後不久,宋厚延便帶着太太返回南方定居。
距離雖然隔遠了,但友誼仍日益深厚,他們會為對方的每一次進步、每一個新成就而興奮喝彩。
顧懷翡十二歲那年,顧潤祯當選為全國美術家協會副主任,宋厚延帶領全家老小飛來B市祝賀。那時他們都處于創作和名望的鼎盛時期,推杯換盞,抒不盡激蕩胸意。
然而那次一别,再未有機會相見。
顧潤祯眼底泛起淚花,側過臉,目光溫和地描摹宋宛熠的臉龐:“那時候你才五六歲,剛開始學寫大字,懷翡手把手地教你。”
突然想起什麼,顧潤祯轉頭對顧懷翡說:“那次剛好你過生日,錄了像,晚上打電話問問你母親,文件存哪兒了,找出來看看。”
顧懷翡點頭應了。
等到開飯,司機說等把宋宛熠送進職工宿舍,自己就回去了,顧潤祯皺眉:“宛熠打算住宿舍?”
宋宛熠解釋:“總共也就半年,租房子感覺有點麻煩。宿舍就在醫院病房區後面,位置很近。我來進修,住宿舍更有學習氣氛。”
顧潤祯有不同意見:“厚延把你托付給我照顧,怎能讓你住宿舍?且不說我跟你爺爺多年交情,就沖着送畫的情意,我也不可能放着你不管。”
話說到這份上,繼續推辭就不禮貌了,宋宛熠不再堅持,柔順地點頭:“我聽顧爺爺的。”
“你人生地不熟,不放心你一個人住。”顧潤祯琢磨片刻,道:“這樣吧,懷翡,接妹妹去你那兒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