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宛熠擡頭望着她的側臉,察覺到顧懷翡的狀态跟方才在醫院時不太一樣。
笑意從她的眼底消退,跟潮濕水汽一起漸漸漫開的,是掩在溫柔之下的氣場。
那種不容置疑、不可侵犯,高門大戶的家主氣勢。
上次宋宛熠因為工作太拼熬夜太厲害,惹得顧懷翡不高興,見識過一次。
這一次又是因為什麼?
正暗中思索,忽聽見背後有人語氣不善地叫道:“顧懷翡!”
宋宛熠當即扭過頭去。
雷聲隐隐沉沉,愈來愈近,遮天蔽日的烏雲下站着一個高大的男人,左手撐傘,右手把玩着一枚銀色的打火機,腳步徐緩地繞過蘭博基尼車頭,朝她們走來。
他穿着件Charvet手工定制的細亞麻襯衣,戴着頂白色的英國紳士禮帽,手腕上是蘇富比拍賣行前幾年刷新價格記錄的百達翡麗腕表。
他身上存在非常矛盾的兩種氣息,一種是顯然易見的驕奢,另一種……
等他靠得足夠近,看清他的長相,宋宛熠才明白來源于哪裡。
如果忽略掉唇上的胡須、架在鼻梁上的金絲邊眼睛、還有燙成卷紮在腦後的短發,隻看他深邃的眉眼的話,就會發現。
他長得跟顧懷翡有七成相似。
等對上他陰沉狠戾的眼神,宋宛熠恍然回憶起來,她見過這個人,在顧潤祯家裡。
他是當時把顧潤祯氣得摔碎滿客廳瓷器的那個男人。
顧懷珉的視線從宋宛熠臉上一掃而過,帶着漫不經心的不屑,然後看向顧懷翡,拖腔帶調地說:“看見我,都不喊聲哥。顧懷翡,你人人稱贊的禮數呢?”
隻這麼一句話,宋宛熠便确定了,這個人雖然身上淌着跟顧懷翡同樣的血,但性情完全是另一種樣子。
不像好人。
顧懷翡沒回頭,隻是把宋宛熠的肩膀攬得更緊,傘撐得更穩,将她送到了工作室的屋檐下。
“妹妹,你先進去吧。”顧懷翡說。
這麼惡劣的天氣,那人特意等在這兒,上來第一句話就出言不遜,顯然是帶着找茬的目的來的。
宋宛熠擔心地拉住顧懷翡的手,想說不要理他。顧懷翡卻安撫地摩挲了下她的手背,還對她很輕地笑了一下。
“别怕,進去等我。”
顧懷翡說完,轉身往外走。
顧懷珉點燃了一支煙,周身缭繞着青色煙霧,等着顧懷翡走近。
兄妹兩人各撐一把傘,隔着三米距離,望向彼此。
同樣的出身、相同的培養模式,不知哪一步走錯,那麼相似的兩個人就成長為了截然不同的樣子。
他們無聲地觀望着對方,似在照鏡子,也像在審視自己。
他們對互相絕對了解,也絕對不認同對方所走的道路。
宋宛熠沒有按照顧懷翡的意思進室内等,她站在屋檐下,焦急地望過來。
純淨的克萊因藍與幽暗無底的黑在暴雨之中對立。
時隐時現的悶雷壓過他們的對話聲,宋宛熠支起耳朵卻也聽不見分毫。
直到顧懷珉像是被什麼刺激到了,猛地把煙蒂扔進積水中,惡狠狠地喊道:“少他媽勸我!你以為自己是誰,顧家是你的嗎?!”
“老爺子還活着呢!你那幾年幹的荒唐事敢告訴他嗎?你敢嗎?!”
“顧懷翡,我告訴你,那幅《金碧山水》,你給我也得給,不給,我早晚也會拿到!”
他憤怒地朝輪胎上踹了一腳,再轉過臉時,表情卻突然平靜下來,嘴角甚至向上勾起。
他越過顧懷翡,朝宋宛熠看過來,下巴一揚,陰陽怪氣地開口:“喂,那邊的小姑娘。”
宋宛熠緊張地握緊了雙手。
顧懷翡出聲阻攔,語氣裡帶着從未有過的怒意:“顧懷珉,你鬧夠了沒有?”
然後轉身朝呆站在原地的宋宛熠說:“宛熠,聽話,快回去。”
她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宋宛熠來不及細想,沒分辨出她此刻對自己的稱呼跟平時有何分别,雙腳便率先順從地向後退了幾步。
但顧懷珉的聲音比她開門的動作更快。
宋宛熠握着門把手,背對着顧懷翡,聽到他不懷好意的調笑聲:“當年顧懷翡買下整座山莊金屋藏嬌,小妹妹,你怎麼就被這麼個破工作室打發了?”
“哦,不對,霍可琳要回國了,這間小工作室你也住不了多久了。”
“玩玩就行,别認真,反正最後連人帶心你都得還給霍可琳。”顧懷珉笑得幾乎瘋癫,“别傷着自己,小妹妹。”
醞釀了整個早晨的閃電終于斜劈下來,轟隆隆的驚雷從天穹回響到地底,震得宋宛熠腳底發麻,腦海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