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主任,我敬你。”
“許主任……”
“許主任……”
宋宛熠腦子昏昏沉沉,半夢半醒間,耳邊萦繞的全是許主任三個字。
過了不知多久,嘈亂的人聲漸漸平息,間斷地浮起許脈的講話聲。
宋宛熠伏在自己的小臂上,靜靜睜開眼。
宴席似乎進入尾聲,座椅空出一些,要上班的主任們先離場了。院領導們也沒在原位,歪歪斜斜地陷進遠處的沙發裡,閉着眼,滿面通紅地醒酒。
隻有許脈,還坐在自己左邊的椅子上,腰背挺直,在邊喝水邊打電話。
她素白的指尖摩挲過晶瑩的玻璃杯,聲音很輕,露出不經意的溫柔。
“剛吃完飯。”
“有喝一點酒。”
“提前喝了牛奶,沒有胃疼,不用擔心。”
宋宛熠幾乎瞬間便明白,她在跟誰通話了。
“住在醫院附近。”
“晚上講一場,然後明天下午。”
聊着聊着,不知對面問了句什麼,許脈忽然視線一轉,望向偷偷看着自己的宋宛熠。
宋宛熠被捉住得措手不及,視線來不及躲閃,隻能睜圓雙眼,傻愣愣地跟她四目相對。
“見到了,她在我旁邊。”許脈很淡地笑了,雖然面朝着宋宛熠,眼神裡盛着的滿是對遠方的牽挂。
又聊了幾句,許脈才挂斷電話。宋宛熠坐直身子,盯着她收起手機的動作,呆呆地、卻又肯定地問道:“……是闵玥嗎?”
許脈起身倒了杯熱水,遞到宋宛熠手邊。“她想問你,宋醫生,你在B市還好嗎?”
宋宛熠仰頭望着她,許脈看向自己的眼神沒有變過,始終跟多年前在手術台前一樣沉靜。
那是她規培進的第一個科室、經曆的第一台手術,跟其他同學們一起,隔開一段距離站在助手背後,點起腳尖努力想多看一點。
許脈從主刀位擡頭,在一排被手術衣包裹得嚴嚴實實看不出區别的學生中,挑中了她,對她說:“走近看。”
于是她獲得了離心外科鋒芒萬丈的那把刀最近的機會。
她看到了三個月大的嬰兒被打開的心髒,那麼小,那麼脆弱,稍不留神的碰觸就會讓它碎掉。
怎麼做啊,做得了嗎。她忐忑着,懷着不安與疑問,知道不合适而不敢問出口。
當時許脈站在無影燈下,握着刀,隔着手術台無聲地凝視她,眼神沉靜而蘊含力量。
她說:“擔心能不能治好,是外行才允許有的情緒。你是醫生,她是你的病人,你要做的就是治療,用一切方法讓她痊愈。”
“把不可能變成可能,把做不到變成做到,這是你們學醫的使命,你記住。”
宋宛熠記住了,一直記到現在,記了這麼多年。
宋宛熠雙手捂着熱水杯,心尖的血被烘熱。她喃喃開口:“許主任……”
過去五年間,許脈這兩個字給予了她無上勇氣,屹立在她的前行路上,如同啟明燈、定海針。
而當這道光有了獨屬于的那個人,當角色改變、身處兩家不同的醫院,宋宛熠更多感受到的,是一種權威。
她是行業裡頂尖的專家,她始終以醫生稱呼自己,她可能拿自己當後輩,或者需要培養的年輕力量?
宋宛熠不知道,不過現在已不再重要了。
她想确認另一件事的答案。
遠處院長們仍橫七豎八地躺着,沒有醒來的迹象,宋宛熠确認了一遍,才極小聲地問:“我剛做了一件事,他們都說我做錯了……許主任,我真的錯了嗎?”
她沒有講具體經過,省略得太多,前言不搭後語,大概除了她自己,沒人能明白她在講什麼。
宋宛熠問完,沒立刻得到許脈的答複,便故作不在意地擺擺手:“不用理我,我就是随便說……”
“宋醫生。”許脈開口打斷她,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認真道:“做你認為對的。”
不到最後,沒人知道對錯。做你認為對的,用盡一切方法,讓她活下去,讓她痊愈。
簡簡單單六個字,懸在心裡宋宛熠兩天的大石頭,終于轟然落地。
宋宛熠眼底亮晶晶的:“我進步了嗎,許主任……”
許脈抿了口水:“嗯。”
被肯定的快樂超越了一切,宋宛熠雙眼無比明亮,情不自禁地挨近了點,手扶在桌沿上,像說悄悄話一樣湊到許脈耳邊:“許主任,你剛才問我在B市過得好不好。”
“我很好。”宋宛熠退開一點距離,眉眼彎彎地笑着,眼底單純而清澈。“你們也要很好很好。”
“永遠幸福。”
“永遠是我們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