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翡走進傘下。

風暫歇，雪重新落下，砸在油紙傘面，發出碎玉般的聲響。

顧懷翡擡手，玉扳指擦過下颌線，将宋宛熠下巴輕輕擡起。

宋宛熠順力仰起脖頸，四目相對，便看見顧懷翡眼底倒映落雪，情緒紛湧而深邃。

宋宛熠開口問：“姐姐已經忙完了嗎？”

“嗯。”顧懷翡垂眸，“忙完了，來接我的女孩去約會。

顧懷翡今天難得穿了淺色，大衣裡面是月白色的針織裙，腰身沒有過分收窄，荷葉邊弧線也是軟的，整個人顯得極為柔和。

低斂視線望過來時，指腹撫過宋宛熠頸間的肌膚，分不清是挑逗、寵愛，抑或漫漫無聲的溫柔。

宋宛熠隻覺胸腔裡仿佛有成群的蝴蝶在振翅，心悸得難以言表，一時說不出話來。

池塘對面，女孩們擠作一團，叽叽喳喳，好奇地望過來。

離得遠，音量被最大限度地削減，傳到濮雲樓這邊時，隻剩下朦朦胧胧的尖叫，和類似“摸臉”之類的模糊字眼。

顧懷翡擡眸往對岸看了眼，見是五六名遊客打扮的姑娘，便問：“聽說她們有事找你幫忙？”

宋宛熠轉頭跟着看過去，女孩們被抓個正着，嗖地移開視線，像麻雀般嘩啦散開，假裝若無其事地四處看風景。倒是攝像師舉着相機，沖她們揮動手臂，打了聲招呼。

宋宛熠簡單解釋道：“她們想拍漢服照，不過臨時缺了一個人，想找我頂替一會兒。”

說完意識到這件事沒有事先跟顧懷翡商量，拍照不知道要花多久，如果她去幫忙，顧懷翡就要一直等着了。

其實說起來，她跟顧懷翡的約定在前，然而她先是問顧懷翡可不可以讓遊客也進來，之後又擅自答應幫忙拍照。

兩次都把約會的優先級排到後面，宋宛熠隐約覺得，自己做得不太對。于是語氣沒底，小聲地征詢意見：“我……可以去嗎？”

顧懷翡沒說什麼，隻是脫下大衣，披在了宋宛熠肩上。

厚實的毛呢料子，帶着顧懷翡的體溫，還有被熱度烘得很好聞的淡淡墨香，四面八方地将宋宛熠包圍。

池塘周圍鋪着青石闆，有時風拂起地面積雪，紛揚一片，有時枝條晃動，山茶花影搖曳。

她們面對面站在新雪後的淡花疏影裡，顧懷翡垂眸看着她，面容是天地遼闊般的沉靜溫潤。

宋宛熠指尖撚着大衣衣襟，含着愧意，低聲開口：“姐姐，對不起，以後我會先跟你商量一下，再做決定的……”

“宛熠。”顧懷翡出聲打斷她，語氣溫和，“我沒有責怪你。”

“喜歡一個人，并不是意味着要把她綁在身邊，困在原地。”

“何況在我這兒，宛熠，你是驚世的露珠。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大衣壓住了系在宋宛熠發間的絲帶，顧懷翡屈指，動作輕緩地挑出，放進徐徐清風裡。

她撫了下宋宛熠幹淨的眼尾，淡聲道：“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濮雲樓建在濯園東北角，走回去要繞過半個園子。宋宛熠執傘往對岸走，快到目的地時回眸往後看了一眼。

樓邊有座水榭，駁岸突出，三面環水，歇山頂下是整排供人觀景小憩的美人靠。

顧懷翡憑欄而坐，斜對着池面，離得遠看不清神情，就隻見月白色的身影嵌在層層波蕩的碧水之間。

如同一幅甯靜而隽永的畫，永遠不會變，永遠不會褪色。

化妝師擺好了道具，攝影師也早已調好光圈，隻等人齊了開拍。女孩們見宋宛熠過來，有滿心的八卦想問，但不敢貿然開口，隻好暫時按下了。

照片拍得比預想中順利，不過主題比較多，撫琴、戲水、賞花、起舞，緊趕慢趕，收工時剛好趕上烏金西墜，夕陽鋪滿池塘。

宋宛熠換上自己的衣服，脫下襦裙和首飾，交還給她們。女孩捧着相機湊近，調出底片展示給宋宛熠看。

“小姐姐，你特别上鏡诶，拍出來的效果特别好。不過後期要打馬賽克，不能讓更多人看到你了，好可惜。”

宋宛熠笑了笑：“我就是幫忙湊個人數。”

“小姐姐你太謙虛啦，明明很好看。”誇完宋宛熠，女孩話題一轉，指了指水榭的方向，說：“剛才聽工作人員說，那位漂亮姐姐是山莊的老闆，小姐姐你今天就是跟她過來玩的嗎，感覺你們關系很好的樣子。”

她這麼一提，其他忙着收拾行李的女孩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整齊地望過來。

宋宛熠被盯得有些緊張，點了點頭。“是一起來的。”

“那可以問問你們是什麼關系嗎？親戚，朋友，還是……”女孩尾音拖得十分暧昧，在場所有人都熱切地望着她，等她回答。

換做以前，宋宛熠會說“是我姐姐”。不過如今，“姐姐”不再隻代表字面上單純的含義，宋宛熠不知道該怎麼準确定義。

有姑娘性子急，見宋宛熠吞吞吐吐沒說出什麼，耳廓反倒越來越紅，忍不住插嘴道：“她喜歡你！我看出來了，我們這麼多雙眼睛都看出來了，她絕對喜歡你！”

女孩們頓時哄笑。

本來這種事兒，開個玩笑逗一逗當事人，要戳破不戳破的，最有意思了。哪有她這樣，噼裡啪啦一頓爆料的。

别的女孩作勢去打她：“誰讓你搶答的，我們要聽小姐姐自己說。”

姑娘被圍攻，轉身逃到外面去了。化妝師跟攝影師站在園門外，咳嗽兩聲提醒她們别耽擱太久，注意時間。

女孩們這才收起笑聲，推上各自的行李箱，邊後退着往外走，邊開心地跟宋宛熠揮手道别：“總之今天多謝你啦，我們先走啦，小姐姐，祝你和老闆長長久久哦！”

宋宛熠目送她們走出濯園，停頓數秒，才耳朵紅紅地回了聲：“嗯。”

日落時分，園子裡空曠寂靜，隻能聽到水聲和偶爾掠空而過的鳥鳴。

山莊職員都下班了，不再有旁人幹擾。從這分秒開始，是獨屬于她跟顧懷翡兩人的，約會時間。

心跳逐漸加快，宋宛熠手臂挽着顧懷翡的大衣，邁步往回走。

越靠近水榭，心跳聲就越明顯，宋宛熠不得不停下來深呼吸幾次，才踏進了通向水榭的長廊。

顧懷翡身披毛毯，視線低垂，正在看書。似乎有所感應，在宋宛熠看向她的那秒，顧懷翡的目光從書卷上擡起，向岸邊望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