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聲音小了一陣,聽見這裡的呼喊之後,有村民反應過來,抄起家夥往後面靠攏,方才還一臉興高采烈的賓客此刻露出窮山惡水中的刁民氣息。後面本就不算是個隐蔽的地方,三面都有路,一旦他們聚集過來,輕而易舉就能将兩人圍住。
陸無盡還想往窗戶裡看,試圖從紛亂的人影中辨别出南柯的身影,這人穿着最鮮豔的喜服,不至于混入人群找不到,可陸無盡望穿秋水,也沒看見他出現。
出事了?
是被制服了,還是大祭司還有什麼底牌沒露出來?!
陸無盡擡腳就要往窗戶裡翻,裡面的人沖出來,竹竿将将要落到他腦袋上的時候,身後的秦沂狠狠一拽,把他拽回好幾米,竹竿鋤頭各種家夥打在他剛才的位置,木屑四散。
裡面的人嘴臉兇惡,蘇曼被他們團團圍在中間,一群人站在窗戶裡,惡狠狠盯着兩人,大有魚死網破之勢。
陸無盡本就因為找不到南柯心中焦急,一見蘇曼被他們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怒從心起,反手想拽住點什麼當作武器,一伸手抓住一個柔軟溫暖的東西,秦沂握住他抓過來的手,随便找了個方向拔腿就跑。
等陸無盡反應過來的時候兩人已經跑出去十好幾米。
耳邊狂風呼嘯,身後刁民窮追不舍,陸無盡看着秦沂緊繃的側臉,在風中大喊:“什麼情況?!”
秦沂比他冷靜,見他那副樣子就知道沒看見南柯,邊拉着他狂跑邊道:“那那麼多人,各個手上都有家夥,就算你和南柯都在也不一定能打過他們,到時候我們被包了怎麼辦?你受傷了怎麼辦?兇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你看那些村民,同流合污,狼狽為奸,但凡跑出去一個人整個村就完了,這個時候直接打不是好選擇!”
秦沂很少一口氣說那麼多話,說完之後呼吸節奏被打亂,眼前陣陣發黑,身後的陸無盡找準機會甩開他,秦沂轉身去抓,兩個人一起滾進田邊的雜草叢裡,陸無盡被泥土迷住眼睛,天昏地暗,刺痛襲來,反而讓他安靜下來。
一陣腳步聲咒罵聲從頭頂上經過,一兩分鐘後才逐漸遠去。
秦沂松開陸無盡,他剛剛太着急跑得太快,這會兒嗓子眼都是鐵鏽味,肺部也一陣陣抽疼,空氣像刀子一樣割着他的喉嚨,讓他一邊汲取氧氣,一邊又呼吸得小心翼翼。
陸無盡沒好到哪裡去,體力不是他的強項,被秦沂拉着幾公裡障礙跑,都快讓他當場倒地不起了。也就是秦沂先拉着他跑了一陣跑沒了他的力氣,不然的話他一定甩開秦沂轉身回去找南柯。
秦沂睜開眼睛,側眼看着揉眼睛的陸無盡,伸手拽開他的手,開口:“眼睛進東西了不要揉,對眼球是一種傷害,找點流水沖一下吧。”
陸無盡動作有些遲緩,好像還沒恢複過來,聞言撐着地慢慢爬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巴,秦沂以為他想通了,松開抓着他的手,誰想陸無盡旋即沖了出去,如離弦之箭,跑得比剛才還快。
秦沂一擡頭,就隻看他回頭看自己一眼,面露些許歉意,“那個!你先去村口吧,我不放心!”
秦沂無聲怒吼幾秒,瞪着陸無盡越來越遠的背影,手一撐也追上去。
村内隻有一條大道,剩下的都是小路,四通八達,連接各家各戶,兩人方才一通亂跑,這會兒都快到村尾了,身後的人追過去沒看見人影,又垂頭喪氣地轉悠回來,這一回頭就看見了在小路上穿梭的兩人,一個跑一個追,比兔子還能跑。
陸無盡的大衣翻飛,身影被黑色勾勒出淩厲色彩,兩條長腿輕輕松松跨過一道水溝,身形矯健,姿态優雅。
與他相比,身後的秦沂則更加穩重,緊緊跟在陸無盡身後,随着他掠過一條又一條水溝。
“他們在那兒!追!”
聲音被風遠遠送過來,兩人動作一緻,理也不理,隻是一個勁兒往前跑,跑到村屋聚集的時候,秦沂餘光中閃過一抹不屬于房屋的顔色。
已經入冬,整個村莊都像是被灰塵撲了一層,處處是灰黃的顔色,隻有餘光中掠過去的那一秒,出現了一個粉紅色。顔色嬌俏而不豔麗,清雅卻不衰敗。
入村以來,秦沂看見的大多數顔色都是衰敗的灰,要不就是用來畫人偶的那些東紅大呂的顔料,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除這兩種顔色之外的色彩。
秦沂腳步頓了頓,回頭,與趴在窗邊的一個女人對視。
這女人穿着破舊的棉襖,肩膀處開了線,裡面的棉花撒得所剩無幾,頭發亂糟糟,臉龐髒兮兮,隻有一雙眼睛,在看見秦沂的時候亮了一瞬間。
秦沂放緩腳步停了下來:“陸無盡。”
陸無盡聽見聲音還以為秦沂又要攔着他,回頭時表情沒什麼耐心,順着他目光望過去之後,看見了這個女人。女人搭在窗台上的手腕幹枯細瘦,整個人面色泛着營養不良的蠟黃,沒有一點兒生氣。
陸無盡毫不懷疑就她這個小身闆,自己甚至不用全力就能輕易掰斷。可就算這樣,她纖細的手腕上仍然挂着一道鎖鍊,墜在她手腕上,下面的皮膚瘢痕交錯,不知磨破了多少次,又在愈合的時候被重新磨破。
陸無盡無數次告訴過自己,不要對夢境裡處雇主之外的人産生主觀情感,不論是同情還是喜歡、憐憫或者惋惜,多管閑事就會節外生枝,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可這一刻,他看清了女人眼裡的期盼。
如果他存在于夢境裡,是不是對于這些人來說,得救也是幻想?
秦沂往前走了幾步,陸無盡追過來,一腳踹開被鎖住的大門,門框折斷,兩扇門搖搖欲墜連在上面,陸無盡又補了一腳。
裡面的女人愣了一下,看着他們。一般人,像他們這樣上來就踹門的,看起來風塵仆仆不像好人都會害怕,更别說遭遇了這些的女人,原本如驚弓之鳥,可看見門倒下來的那一刻,她好像知道兩人是來救自己的,一眨不眨盯着他們。
陸無盡走向她,半路撿起一把斧頭,掄圓了劈在鎖鍊上,火花四濺,女人一聲不吭,看着陸無盡因為用力太陽穴青筋直跳。
秦沂催促道:“快跑!哪裡有路往哪裡跑,沒有路也要跑,跑到再也看不見這個村子,再也看不見這片竹林!”
身後的人越來越近,陸無盡劈斷了鎖鍊,滿頭是汗,一邊拉着秦沂往外一邊道:“這會兒村民注意力都在我們身上,是離開的最好時機,不過還是小心點,另外......如果看見其他朋友,能救就救。”
兩人重新上路,要是還有類似的女孩,依舊是提斧頭開幹。這群人緊咬不放,再跑下去陸無盡都快繞村三圈了,他是來救人的,不是來賽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