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長非常滿意他這聽話的樣子,對他态度也好了一些,哼笑一聲,小格子啪一聲又被關上。
陸無盡迅速吐出藥丸,啐了一口帶着甜澀味的口水,這才坐回到床上。晚上的事情很不對勁,尤其是秦沂的态度就更不對勁了。秦沂雖然話不多,但作為隊友甚至是朋友還是很合格的,上次在竹林的回頭,再往前看,頻繁來找陸無盡吃飯,都能看出他這個人算不上冷漠。
隻是一雙眼睛盛了太多風雪,也不知道經曆過什麼。
陸無盡翻來覆去睡不着,總覺得秦沂有事情瞞着他。被騙事小,萬一秦沂出事.......陸無盡翻身起來,走到窗邊探頭往外看。二樓窗戶外有一條手掌寬的突起,非常窄,踩上去的時候腳尖都在用力,還需要靠手指力量扣住磚縫。
陸無盡兩條腿都站在上面才知道二樓比想象中要高,這種身體懸空後背完全暴露的感覺讓他很沒安全感。他嘗試着走出幾步,常年在夢境中遊走的經曆讓他身體素質還算過得去,找到發力點之後,反而輕松下來。
“哥哥?”
陸無盡剛走出幾步,身後傳來南柯的聲音,一回頭就和同樣趴在樓層表面上的南柯對視,兩隻壁虎相遇。
“你不是剛回去嗎?”陸無盡看着他,這會兒他才知道翻窗有多危險,晃着下巴讓南柯回去,“你快回去,好好休息。”
南柯和陸無盡的房間相隔不遠,可陸無盡和秦沂的房間就不一樣了,分布在走廊兩邊,陸無盡不僅要爬到自己這邊的走廊盡頭,還需要橫向穿過樓層,再到秦沂的房間。
“我沒有你睡不着。”南柯眨着眼睛道。
“誰慣你這臭毛病,給我回去!”要不是陸無盡騰不出手,現在就像抓着南柯的衣領把他扔進去!
“你啊!”南柯說話間猛地一跳,竄到陸無盡面前,他倒是無所謂,看起來并不害怕,可陸無盡感覺他懸空的那一瞬間自己的心也跟着懸空靜止了,生怕他一個踩不穩就掉下去。
“南!”聲音還沒落地,南柯先落了地,陸無盡的心也跟着停滞一秒落地。他下意識的聲音差點招來人,陸無盡聽見外面腳步聲響起,在走廊上轉悠一圈又遠去。
陸無盡知道自己沒辦法趕走他了,隻能沒好氣丢下一句:“小心點,掉下去我不救你!”
半個小時後,陸無盡和南柯終于繞到了走廊另一邊,禁閉室的叫聲突然大起來,聽得人頭皮發麻,但很快又低下去,被隔斷在牆壁内,剩下的聲音也被霧中的聲音掩蓋。
陸無盡腳尖顫抖,夠到秦沂窗戶的時候,手指已經沒了力氣。
翻入窗中,陸無盡又把南柯拉進來,兩人環顧一圈,房間内空空如也,竟然沒人。
南柯本來就搞不懂陸無盡為什麼要大半夜冒這麼大的風險找秦沂,這下更是不解,連窗簾後都找了,仍舊沒看見人影。
“人呢?”
陸無盡心道不好,又翻出窗外,也顧不上體力快要消耗殆盡了,隻朝着禁閉室移過去。禁閉室的窗簾遮得嚴嚴實實,隔絕外面一切目光,陸無盡擡手推窗,窗戶從裡面被鎖上,陸無盡便改為拍窗。
裡面很安靜,所以腳步聲也很明顯。
慘白的臉頰沾着點點血迹,像是雪中紅梅,開得又嬌又豔,卻帶着要沉溺一切的寒意。秦沂看見是陸無盡愣了一下,半秒後從裡面開窗,放陸無盡和南柯進去。
一号半死不活躺在地上,看關節扭曲的程度,應當是斷了,旁邊是散了架的椅子。
“你認識他。”
陸無盡終于知道不對勁在哪裡了,秦沂看這個人的時候眼底是帶着恨意的,雖然被他掩蓋得所剩無幾,可仍舊有一些,不甘藏在心底,執拗得要展現出來。
“你認識他,你跟我們說啊!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南柯看清屋内景象,沖過來道。他和秦沂都沒恢複正常模樣,一号的戰鬥力從他殺了的那兩個人就可以看出來,秦沂這樣單挑,幾乎是送人頭的行為。
可陸無盡卻很冷靜,靠在窗邊,窗簾被風吹起,陸無盡擡手推開拂過他臉頰的布料,讓冷風吹進來,吹散屋内的氣味。陸無盡的聲音也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你下午去護士站,就是為了偷鑰匙。”
這種地方一般備有備用鑰匙,秦沂一個小孩子,短時間根本不會懷疑到他身上,而他也等不及。
“然後開門,任由一号發病狂躁,殺死二十二号,引起護士長的懲罰行為,過量的安眠藥讓他毫無還手之力,你在等這一刻。”
秦沂的小臉沾着血,透出與年齡不符合的冷漠,好像回到初見那一晚,他也是這樣淡漠,這樣警惕。
這是一種知道自己孤立無援的警惕。
秦沂蹭掉臉上的血,昂首看着陸無盡:“我不和你們說,不是不相信你們,而是我想親手做這件事。”
房間裡到處都是血迹,一灘一灘,分布在周圍,足以看出一号死之前經過了一番掙紮。秦沂找了個幹淨的地方,這才緩緩開口。
“如果你們仔細看,其實可以發現這裡的每一個患者都有一張相似的臉,包括死的這兩位——不,是死的這三位。”
“我說過,江行舟是個十足的好人,道德感太強。”秦沂冷眼,如旁觀者看着地上由他親手造成的死亡,“但我不是,這層樓關着的,是江行舟的惡意。”
秦沂從未想過江行舟會有這一面,他比秦沂更冷靜,更謹慎,更自持。在秦沂眼裡,他是個完美主義者,但完美主義者有個不幸的童年,導緻他如今對自己極度苛求,恨不得一點錯也不犯。
秦沂知道江行舟有個混蛋父親,簡單形容,酗酒家暴的爸,無法忍受的媽,承受一切的他。在進入這層樓之前,秦沂從未想過江行舟心中有這麼個地方,鎖着自己所有的惡意與反抗。
像是憋了太久的人渴望放松,江行舟的意識中,一旦自己放松,就會變成瘋子。“一号是最先關進來的,也是唯一一個不是江行舟本身影射出來的人,他是江行舟的父親。”
是江行舟最想殺了的父親。
“江行舟他爸是個混蛋,酗酒家暴,好吃懶做,什麼不能做做什麼,你們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江行舟都經曆過,五歲那年,江行舟的媽媽因病而亡,此後所有的拳頭和不幸都找上了江行舟,恨不得要将他拖入深淵。”
這些事情,秦沂輕飄飄就說出來,甚至三兩句就能講完,可對于江行舟來說,是日複一日的噩夢,年複一年的痛苦。秦沂說到這裡的時候頓了頓,不知是不是想起什麼,卻沒有說下去,直接說了結果,像是要迫不及待地終結江行舟所有的黑暗。
“後來他父親喝酒喝死了,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壞人受到了應有的懲罰,可即便如此,陰影仍揮之不去,如附骨之蛆纏上了江行舟。于是江行舟将心底不堪的一面關在這層樓。惡意埋葬在心底,不死不休地折磨着他。
“可江行舟不是壞人,以至于懷揣惡意針對他人,即便隻是在心底的時候,劍的另一頭也刺向他自己。”秦沂有些痛苦地抱住自己,又惡狠狠地盯着一号逐漸涼下來的身體,“惡意越是大,江行舟就越痛苦。”
“所以,他下不去的手,我來幫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