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長盈眼簾掀開些,目光如靜谧湖水無波無瀾,嘴角卻微微牽起。
萬俟枭在她似笑非笑面容之下,狼狽低下頭,似乎每一次他都被孟長盈耍弄于股掌之中。
她要他進,他便隻能進。她要他退,他便再也進不了一步。
“臣亦願唯娘娘馬首是瞻……”
萬俟枭說完,沒有擡頭,輕緩腳步聲響起,他知道是孟長盈。
片刻後,皮裘遮蓋下一雙若隐若現的白絹薄襪停在他面前。
在這樣要緊要命的關頭,萬俟枭居然不合時宜地出神一瞬。
他在想這樣怕冷的人,怎麼不穿厚白絨襪?
但一瞬間他便回神,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有多荒謬。
面前的人不是柔弱可憐的女子,不需要任何男人的打量憐惜,她是滿腹智計的大朔掌權太後。
誰也想不到,一個三族皆斬的漢女,臨朝不過五年,竟能做到此等地步,滅烏石蘭部如談笑間探囊取物。
孟長盈俯身,手掌再一次搭在萬俟枭的黑皮臂鞲上。碧玉镯撞在他手臂的力道很輕,而孟長盈扶他的力道更輕。
這感覺怪異,又莫名令人興奮。
權柄掌握在女人手中,尤其是孟長盈這樣的女人手中。生死權欲之間,上位者鐵血手腕,可賞下來的巴掌卻帶着花香。太要命了。
萬俟枭順着她的力道站起來,面前是一張剔透冰雪的面容,似透光的薄淨玉壺,貴不可言。又因病帶着難言的羸弱,使人不敢高聲語。
他啞聲道:“娘娘……”
孟長盈目光仍很沉靜,似乎萬俟枭的投誠并不足以讓她側目。
她隻是接過星展手中的熱巾子,遞到萬俟枭微微顫抖的手上,聲音稍緩。
“怎麼一頭的汗,快些擦擦。”
“啊……這就擦。”
萬俟枭近乎手忙腳亂地把熱巾子蓋在臉上,淋漓汗水拭去,熱氣隔着薄薄眼皮熏着眼睛,很難說清楚這一刻的感受。
孟長盈明明是漢人,扶持萬俟望上位,推行漢化壓制胡臣。
這樣的人,為什麼隻是稍緩辭色,他竟荒唐地想要卸下心防靠近,甚至依附。
他瘋了嗎?
“既然達成了共識,相比纥奚大人也無異議吧?”
孟長盈轉頭,對上纥奚五石心虛慌張的眼神,淡聲發問。
局勢至此,漠朔九部的二把手和北陽王都點了頭,哪裡還有他說話的份。
如今就算他想全身而退,也絕不可能。
三個人一塊入宮,出去之後誰信他是清白的?黃泥巴糊入□□,說也說不清。
纥奚五石納首下拜,再沒剛開始威脅人的氣勢,嗫嚅應着:“自然……無甚異議,全憑太後娘娘定奪。”
孟長盈颔首,轉身朝席上走去,道:“楊朝常岚已奉懿旨追查烏石蘭烈,将其檻送京師,卻不料路上讓他逃脫,帶着幾百殘部往北而去。想來是要據北關而反,這如何了得。”
可那昆日聞言立時知道,他們被套住了。
若這話早說,他必定不會主動請纓,甚至先于北陽王表露野心。
這是做好了局等他們跳啊。
事已至此,烏石蘭烈必死無疑。不然,今日之日隻要有絲毫洩露,可那昆部便完了。
纥奚五石定力不足,驚叫出聲:“什麼?!”
無人應他。
萬俟枭面上的巾子涼了,滑落下來。他沒去接,巾子落地砸在席上,“啪哒”一響。
“太後娘娘好手段,咱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萬俟枭甩了甩頭,金線寶石嘩嘩亂晃,他吐出一口氣來,“直說吧,要我們做什麼?”
孟長盈腳步停住,半回個側臉,姿态淡冷,話中卻透出殺氣。
“敗兵逃将,算不得什麼。北陽王在北關四鎮素有威望,便請跑一趟,暫代軍權擒拿烏石蘭烈,押送回宮。”
“臣,領命。”
萬俟枭方才窘态早已消失不見,這會扯扯嘴角,笑得輕佻。
方才還搭着手臂叫人王爺,這會就是北陽王,好個冷血的女人。
“纥奚五石同郁賀,查辦收押烏石蘭部兵。”
孟長盈說着,目光輕飄飄劃過可那昆日壓抑觊觎的眼睛,語調不疾不徐。
“至于可那昆日,且同左民尚書、度支尚書及少府卿抄沒烏石蘭烈家産,以充國庫,來年用作邊軍軍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