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俟望換了身金紅雲紋滾邊的玄袍,齊唱峻拔,耳畔綠珠搖動點綴,手中還執着一柄華彩镂空琉璃白花宮燈。
燈花噼啪一炸。
他闖入了紫微殿的寂靜中。
孟長盈轉過頭,稍有些驚訝,但面上卻不露,隻道:“你怎地來了?”
萬俟望大步走到孟長盈面前,俯身将流光溢彩的宮燈放在孟長盈面前,笑着說:“公事都處理完了,自然該來尋娘娘一同團圓守歲。”
說着,他又撇嘴故作委屈道:“方才我不得空,讓德福來請娘娘過去,娘娘卻不理,還把崔大人叫走了,好生無情。”
孟長盈抿唇,一張雪白臉龐在琉璃華彩的燈影中宛若仙人,她手指輕碰了下宮燈一片花葉。
“我……”
她竟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流露出罕見的尋常柔軟情緒。
萬俟望湊近了些,淩厲硬朗的一張臉,在花燈光影暈染下,顯出少年人的溫柔靈動。
“娘娘,我今日可是忙了一天呢,你白日陪着他們玩耍,晚上也陪陪我吧。”
他說着,擡手輕撥了下宮燈,當中的琉璃百花便旋轉起來,光影變化間,漂亮得不似凡物。
孟長盈看着那盞宮燈,莫名地又想到了少時無憂無路的時光。
那時光美得就像這盞絢麗如夢的琉璃宮燈。
萬俟望終于得償所願。
和孟長盈走出紫微殿時,瞥向胡狗兒的目光都帶着志得意滿的傲氣。
孟長盈自然注意到了,也不知道他總和胡狗兒比什麼?
星展月台也都跟着,若是往日,萬俟望大晚上請孟長盈出來,月台必定要生氣,這是為主子的身體着想。
可今日不同,看到萬俟望帶着宮燈踏入殿中的那瞬間,她甚至突然松了口氣,有種救星駕到的荒謬感覺。
這小皇帝,到底還是有些用處的。
皇宮中到處燈火如晝,廊檐下懸鈴輕響,宮燈璀璨,透光窗紗上都懸着葦索,門上盡插着桃符,貼着金雞。
走動間,入目所見竟像是走在漢人府邸之中。
“這些都是你着人布置的?”
孟長盈目光久久停在這些漢人除夕傳統習俗造物上。往年一切由她經手時,宮中從來都沒布置過這些。
她本就性子冷淡,也不覺得這些東西有什麼必要布置。
可如今打眼一看,心中卻莫名觸動。
明明都是些死物而已,可卻能在人心中激起漣漪。
星展甚至眼睛都有些濕,抱着月台的手臂都不肯松手,像是回到小時候。
萬俟望點頭,擡手掃過那隻懸着的葦索,風過鈴響。
“既然是好日子,自然熱熱鬧鬧的才好看。”
說着,他面向孟長盈,倒退着往前走,手中宮燈提高了些,照亮他眼中的火光。
“娘娘可喜歡?”
孟長盈頓了下,才輕點頭道:“不錯。”
萬俟望笑出聲:“看來娘娘很喜歡啊。”
能從孟長盈口中得一句不錯,簡直是極大的成就。
說話間,外面的雪下得愈發大,撲簌簌地落下來,又密又厚,才掃幹淨的庭院又積了一層雪。
大雪壓枝,院中一樹紅梅開得爍爍。嶙峋枝桠上沒幾片綠葉,卻長着大團大團的鮮紅梅花,像是雪中的灼灼一團火。
孟長盈不由得駐足,看着那株紅梅出神。
萬俟望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将手中宮燈往德福手裡一塞,直接邁步走入大雪紛飛的院子,按着梅樹枝幹,蹭蹭蹭爬上去。
“啪嗒”一聲,折了枝開得最好的梅花。
紛紛雪花落在他臉上身上,萬俟望回頭揚起笑臉,将那隻怒放的紅梅高高舉起,朗聲道:“娘娘!”
孟長盈團在手爐絨套中的手指蜷縮了下,指尖有些麻。
燈影光轉,她那雙靜水深流的眼睛,定定看着一樹火紅中飛身折梅的意氣少年。
孟長盈嘴角牽起極輕的一個笑。
她什麼都沒說,隻是遙遙伸出手。
她什麼也不用說,隻是這麼一個動作,便讓萬俟望臉上的笑更肆意張揚。
他飛身下來,快步朝着孟長盈走來,臉被寒風吹紅,卻更英挺俊朗,顯出北地男人才有的粗狂野性。
可肩寬背闊的豪邁身影,卻在風雪下臂彎裡護着一支蕊心淺黃、花瓣柔嫩的紅梅。
他帶着一身寒氣雪花而來,眼眸黑亮,卻在孟長盈面前,将紅梅末端插入金線縫就的衣襟。
“這紅梅帶着寒氣,娘娘若要賞玩,我便做尊花瓶好了。”
孟長盈笑了。
她擡手碰了最頂端的紅梅,幾片雪花飄落。
孟長盈擡眼,對上萬俟望的眼睛,他總是生機勃勃,像是滿腹野心的小狼,又像塞北草原部落瘋長的長草。
“你今天很乖。”
孟長盈說,她為他拂去肩上的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