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麻煩了?”孟長盈眼眸微眯,手指無聲輕敲在案上,不疾不徐道:“郁家暫時不礙事,那就是……崔家。”
話落,萬俟望臉上一直挂着的笑稍稍隐去,側着的臉龐一半藏于陰影處,顯出一種蓄勢待發的緊繃感。
但隻一瞬間,他渾身氣勢又回落,變得溫慈有禮,又帶着孺慕親近。
孟長盈自從來到京洛,就不再上朝,國事幾乎全部交給萬俟望。這些天裡,也一直深居簡出。
可此時,他進殿才說了三句話,一炷香不到的時間,孟長盈便已猜到他的目的和政局背後錯綜複雜的利益關系。
果然,孟長盈就是孟長盈。
心裡無奈的情緒一閃而過,他面上仍舊不動聲色。
“娘娘總是這樣聰明,确實同崔家有關。”
孟長盈颔首,并不在此時接招,隻靜靜望着他,像一片無風湖面般水波不興。
靜默一瞬,萬俟望接着開口:“漢化離不開崔宏鐘,漢化本也是漢臣的打算。在這個時候,他同我打太極,莫不是老糊塗了。”
這句話說得不客氣。
語畢,萬俟望輕啧,他不該表露出這些。
或許是孟長盈的态度,讓他忍不住煩悶。
可是,孟長盈又不是第一回這樣冷淡。
她向來如此。
不知為何,今日她漠不關心的眼神格外叫人難以忍受。
孟長盈沒有在意他心緒的百轉千回,目光落在院中鮮豔的紅紫薇花枝上,面容如冷玉。
“他為人臣子,對皇帝的心思隻能揣度。你不先挑明,難道指望他砸了身家性命,來為一個不明立場的皇帝赴湯蹈火?”
話語直白,若是在他人口中說出,必定會被斥責。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裡來的多餘妄言?
可說的人是孟長盈,聽的人是萬俟望。反而少了許多世俗冗規,論的隻是是非黑白。
萬俟望心頭一跳,瞬間明白症結所在。
是他的态度。
百官并不知道,他的漢化隻是用來招攬漢臣的空談闊論,還是下定決心與漠朔舊貴割席的洗削更革。
“我首先要挑明态度!”
萬俟望目光炯然剔亮,灼灼看着孟長盈。
孟長盈斂眸,抿了口清茶,淡淡“嗯” 了一聲。
萬俟望的心髒還在砰砰跳動,從被點通的那一刻開始,心旌搖動。
他在心裡默念一遍,孟長盈。又念一遍,雪奴兒。
望着她月華生暈般的清冷面龐,萬俟望幾乎有種不管不顧将她狠狠壓入懷中的沖動。
這沖動像一把烈火,燒得他想抑制下去,卻覺出疼意。
孟長盈說,他要先挑明。
是啊,是該他先挑明。
他目光随着那隻淨白的手,手中玉杯放下,不輕不重地一聲脆響。
霎那間,萬俟望擡手拿起那隻玉杯,一口飲盡殘茶。
手掌幾乎将玉杯捏得咯咯作響,一雙眼睛露出狼一樣的神光,他緊盯着孟長盈的眼睛,成功捕捉到其中一絲怔然。
他笑了,笑得乖張放達。
孟長盈蹙眉,擡手拂開那隻空玉杯,又拿了一隻新的添茶,放到萬俟望面前。
“渴成這樣?”
萬俟望:“……”
“我不渴。”
他将那杯茶又推回去。
孟長盈看着茶,又看向他,眼睛眨了眨。
兩人無言以對。
孟長盈端起玉杯,又抿了一口,放下。
玉杯落地一瞬間,萬俟望又迅速出手,搶似的拿起玉杯,一口飲盡。
兩雙眼睛對望,一雙熾熱如火,一雙沉靜如水。
孟長盈沉默兩息,道:“你疑心這茶裡有毒?”
“……自然不是。”
萬俟望微微咬牙,在孟長盈清明的目光中,忽然覺出些窘态,叫人坐立難安。
他忍了忍,還是将茶杯放下,道:“奏折還有許多,我先回去了。”
說完,轉身便走。
孟長盈默然目送他的背影離去後,目光落在長案兩隻玉杯上,定定看了會,忽然道:“月台查一查,這茶水和玉杯可有差錯。”
話落,好一會沒聽到回話。
孟長盈轉頭看去,月台面色稍有古怪,但很快垂首答“是”。
紫宸殿。
本該批閱奏折的萬俟望,此時卻大步在殿中走來走去,寬袖拂過,掃落幾本公文。
德福眼睛跟着萬俟望來回,不明所以地試探道:“陛下,這是怎麼了?”
萬俟望腳步驟然急停,回頭看向德福,目光如雷似電。
德福雙腿一抖,險些直接跪下。
萬俟望突然開口:“你說,女子面對男子的逾矩,該是什麼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