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京洛燈火通明,兵甲齊出。
寬闊長街之上,馬蹄聲若奔雷,沉沉飛奔聲像是踏進人心裡。百姓皆緊閉門窗,屏息閉氣,躲在家中。
金吾衛、羽林軍、虎贲營、禁衛軍……一道道調令飛出。萬俟望親自領禁衛軍,追出城門。
闌風長雨紛紛,敲在夜奔盔甲上,碎裂成水沫炸開。
萬俟望一雙眼睛在夜色中幽幽如孤狼,雨水澆不熄他眼中升騰的火。
雪奴兒,等我……
淅淅瀝瀝雨聲中,孟長盈剛恢複意識,首先感受到的就是針紮般的頭痛。
她擰眉睜開眼,眼前模糊的火紅,熱度撲面而來。
“醒了。”火紅被撥動,激起火星四散開。
孟長盈手背一疼,她眨眨眼睛,終于看清眼前的情況。
一間破敗山神廟,破窗飄雨,打濕一小半地面。
萬俟枭坐在她對面,手裡拿着一根棍子,撥動眼前的火堆。
他做的是漢人打扮,穿的布衣,一頭的金銀寶石和面上朱砂紋都去了,乍一看竟顯得年輕不少。
孟長盈低頭看了看,她躺在一團幹燥的稻草上,手背上被剮蹭出許多傷口。但并未被綁住,她動了動,發覺手腳極為無力,肚子裡如疼痛如火燒。
“什麼……時辰了?”
孟長盈一開口,嗓子裡癢意湧上來,又幹又澀。
“第二夜了。”
萬俟枭上下打量她一眼,目光停在孟長盈幹燥的唇上,随手解了水袋,又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一同放到她手邊。
“你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吃點墊一墊。”
怪不得如此疲憊。孟長盈靠着牆壁,勉強坐起來,先拿起水袋,小口小口地喝水,滋潤幹涸的喉嚨。
水是冰涼的,一路從口中流進胸腹。雖解了渴,卻又帶來不适感。
孟長盈隻喝了幾口就放下,打開稻草上的油紙包,裡面是三個油汪汪的大包子,還熱着。
萬俟枭打從她醒來,就一直在觀察她,見她遲遲不動,諷笑一聲。
“不吃是怕本王下毒?水都喝了,現在才害怕是不是晚了?”
孟長盈看他一眼,拿起一隻包子,皺眉咬了一口,還沒咬到餡。
萬俟枭又譏笑道:“小雞啄米呢,你不吃就給我,我正好吃頓夜宵。”
“……我若沒記錯,你是在逃亡吧,”孟長盈淡淡瞥他一眼,“這種時候還是少說些廢話。”
“你……!”
萬俟枭本就心緒煩躁,手下一用力,棍子在火堆裡亂捅,炸出火星子比人頭還高。
孟長盈皺眉往後躲了躲,火星子在寒冷夜色中無聲化成煙灰,落在孟長盈手中才咬了一口的包子上。
“我告訴你!你現在是人質,少給我擺太後架子!”
萬俟枭重重哼了一聲,将火棍甩到旁邊。
孟長盈默然,把手裡的包子遞給他:“你的夜宵。”
萬俟枭:“……”突然有點受寵若驚?
他見慣了孟長盈冷若冰霜的樣子,沒想到她還主動給他包子?
低頭一看,那咬了一口的大包子上黑斑點點,都是煙灰。
“呵——”
萬俟枭冷笑,奪過這黑白相間的包子,粗魯撕了上面的皮,幾口就吃了下去。
“瞧你這嬌氣樣子,也不知道是誰忘了我們在逃亡。”
孟長盈拿出下一個大包子,慢條斯理地啃,語氣平靜地糾正他。
“是你,不是我們。”
萬俟枭本就不大好看的臉色更黑,瞪了她一眼,看她一口一口地吃包子,又熄了兩分火氣,幸災樂禍道:“荒山野嶺,委屈太後娘娘聖體,隻能吃大包子充饑了。”
說完,似是覺得有趣,他又哈哈哈笑了會。
孟長盈對他這些話都充耳不聞。吃完一個包子,她打開水囊,水囊離火堆近,裡面的水熱了些,好歹不冰嗓子了。
孟長盈多喝了幾口,放下水囊道:“下次買素包子。”
見她安之若素,萬俟枭的嘲笑頓時失去了趣味,他哼了一聲,沒有理會。
窗外斜風冷雨,孟長盈靠着牆壁,靜靜看着躍動明滅的火堆。
她面色蒼白,不知是不是萬俟枭的錯覺,她好似又瘦了些。
漠朔部落裡孩子都壯得喝小牛犢子一樣,他真是少見到孟長盈這樣單薄如紙的女子。或許是靈慧太深,耗盡了她的康健。
“你,怎麼什麼都不問?”
萬俟枭猶豫了下,還是問出口。
“問什麼。”孟長盈面色冷淡,眼皮都不掀。
“你難道就不好奇,我要帶你去哪?就不怕我半路将你給殺了?”
萬俟枭被她冷淡态度一激,話說得兇狠。尤其最後一句,壓低的嗓音在破敗老廟中像是惡人舉起屠刀猙獰低語。
孟長盈卻像聽了個無聊笑話,掩唇打了個呵欠,倦懶道:“你能去哪,無非是回北關。至于殺我……”
說到這,孟長盈勾了下唇,輕蔑之意溢于言表。
但偏偏确實如此,孟長盈若折在他手上,别說小皇帝的雷霆之怒,還有孟崔一派那些漢臣,星展月台郁賀崔家父子,怕是要發了瘋的報複。
就這麼一個輕輕巧巧的孟長盈,手無寸鐵坐在他面前,偏他還真的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