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巍黑亮眸光閃爍,率先移開目光。
帳外寒風蕭瑟,但兵士來回,仍有各種熱鬧鮮活聲響。
那是一個個追随着他以身許國的年輕将士,是他們的滿腔熱血叫這軍營沸騰熱烈。
半晌,他開口,嗓音微啞:“我應了。”
褚巍還趕着去見臨州牧,是以又匆匆離去了。
郁賀望着褚巍峻拔的背影,眉心紋路更深。
“庭山兄為國為民,隻怕是……”
崔紹不甚在意地聳肩,從腰間摸出塵尾扇,搖得放誕不羁。
“奉禮莫愁,大事有孟姐姐做軍師,小事有月台姐姐照料,左右輪不到你操心。”
郁賀眉間一松,頗有幾分無可奈何。
“來了南朝,你倒是活了過來,越發沒個正形了。”
崔紹用扇子上的長羽去掃郁賀的臉,笑嘻嘻地逗他。
“阿羽還小,你好好顧着她。營中事務我可是一把手,你争不過我。”
“誰同你争。”
郁賀退後,以袖攔住那作亂的塵尾,不想同他鬧騰。
星展一下跳出來,擡手就去抓崔紹的扇子。
“顯着你了,武将也學文人搖扇子。你再搖一個,我拔秃你的塵尾!”
崔紹把扇往身後一藏,再拉過門神似的胡狗兒,躲在他後面探頭做鬼臉。
“誰怕你!你敢拔我的扇子,我就扯你的絹花,叫你在大家面前披頭散發,做個瘋婆子!”
“笑話!有本事你過來!”
“有本事你過來啊!”
“我過來你别躲啊!”
兩人繞着胡狗兒,你争我奪地轉圈,把胡狗兒拉來扯去。
胡狗兒面無表情,像是入定老僧。
隻在被扯遠之後,又慢慢移回孟長盈身後。
一炷香功夫,兩個最鬧騰的終于安靜了。
一個氣喘籲籲地扒着茶碗喝水,一個頭上見汗,扯開厚實兵甲散熱氣。
“月台,你看他!”
星展告狀,氣呼呼的。
“奉禮,你看她!”
崔紹也告狀,一臉得意。
得了郁賀含笑瞥來的一眼,星展羞惱,摸上被弄亂的發髻,坐到孟長盈身邊,拉她的袖子。
“主子,崔元承欺負人!你管管他!”
孟長盈揣着手爐正昏昏欲睡,這會稍擡擡眼。
“鬧完了?”
星展抱着孟長盈的手臂,鼓着嘴巴不說話。
月台給她理亂七八糟的頭發:“正事還沒說完,就你能鬧。”
說着,又按住星展亂動的肩膀,“坐好,仔細扯斷了頭發。”
星展安安分分地坐着,還瞪眼去瞧崔紹。
崔紹出了些汗,但還有模有樣的,朝孟長盈拱手:“孟姐姐,咱們騎兵營出百人去幫忙,可有要緊事囑托?”
孟長盈半阖着眼,長睫垂落如蝶翅,若有所思。
“災民中多病者,建棚屋需與兵士居所隔離,食宿皆分開,遠離糧倉和水源。死者集中焚燒掩埋。軍中防疫你明白輕重。”
崔紹面容一肅,想起進城災民病歪歪的髒亂模樣,頓時警鐘敲響,垂首道:“是。”
衆人皆警醒,聞到風雨欲來的味道。
“大災之後,常有大疫,不可不防。”孟長盈擡眸,抽出手按在月台手背上,“你擅醫藥又心細,便随崔紹出動,大小事多看顧,莫讓疫病鑽了空子。”
月台張張唇,眼底神色猶豫:“可主子身邊總得有人照料……”
“放心,再不濟還有星展在。”孟長盈拍拍她揪緊的手,安撫道。
星展正睜着大眼睛看她們,剛戴好的絹花又歪了。
月台低聲念了句:“……這哪裡能放心。”
星展不服氣,挺胸走到孟長盈身後,手掌搭上她的肩捏一捏,昂首道:“有什麼不放心的!你放一百個心去,我保準把主子從頭到尾都照顧得順順當當!”
孟長盈睫毛一抖,抿了下唇,側頭回了一眼。
月台立馬拍掉星展的手,輕柔給孟長盈揉揉肩膀,轉頭訓道:“莽什麼,一把子力氣往主子身上使,沒個輕重。”
星展嘟嘟嘴巴,讨好地趴下去,用毛茸茸的腦袋蹭蹭孟長盈的側臉。
“主子,我下回輕點嘛。”
孟長盈推開她的腦袋,再拂開月台的手,清亮眼眸平和地注視着月台。
安靜中,月台張口:“主子……”
她還想說些什麼,話頭卻被崔紹截了過去,塵尾扇半遮住月台的唇。
“前幾日來幫忙的田娘,手腳麻利性情溫婉,即便是照料生病的孟姐姐也很得力。月台姐姐,把她請過來,你總能放心跟我走了吧?”
“我……”
月台又看了眼一言不發,隻靜靜望着她的孟長盈,知道主子不會改口了。
她隻好同意:“那我親自去請。”
崔紹揚眉挑唇,湊到低着頭失魂落魄的月台旁邊,手指點點她頭上戟簪,悄聲開口。
“莫怕,到時候我給你放假,叫你得空多回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