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碎瀾帶到了一處流轉着天地光色的空間。
碎瀾曲起手指敲了敲空氣,氣體裡碎玻璃的聲響踩着水般叮咚而出。她的右手手腕處是斷開的,盈盈弱弱微爍着光。
她手指在空氣屏上滑動,邊聚精會神地盯着,邊抽空與白藏聊天:“前幾天,倒星死了。”
白藏眼瞳細微地收縮了一瞬,不過眨眼功夫又恢複正常:“意外嗎?”
碎瀾沒有回頭看他,搖搖頭,馬尾被甩得飛舞着:“透支太大了。我猜四維之錐又要亢奮上一陣了,這畢竟是他們第一次耗死一個資曆這麼深厚的編織者。
“這也是我要同你商讨的開頭。白藏,你知道倒星死前說了什麼嗎?”
白藏聽見自己語氣冷靜問道:“什麼?”
碎瀾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調出一段錄影。
畫面上面容極具少年感的人看向了鏡頭,他柔順的短發掃在耳邊,眼瞳閃爍着空洞虛無,神情潛藏着掙紮與不解。
如果忽略他通身泛着透明的奇異場景的話,可能會認為他隻是個迷茫着未來走向的普通大學生。
倒星的聲音被采集得有些失真了。白藏同他說過話,那是個自信又外向的人,他有些無法将人與眼前這個反複張着口又說不出話、好不容易開口又滿腔絕望的人聯系起來。
是失真了吧。應該不是他的嗓音真的變化如此之大。
倒星雙唇開開合合,才勉強吐出幾個字:“我因它而生,也為它而死。”
他向來是個話唠,白藏曾經被他擾得頭疼,聽見他的聲音就隻想躲避,最後靠着砂辰扒在人家身上捂嘴才勉強有用。
隻是眼下白藏聽着這短短的、字斟句酌許久才說出的十個字,連說一聲再見都做不到。
那隻是一段錄像,他看着倒星就此潰散了,原本已經搖搖欲墜的身軀,在說完這寥寥數語後就像被抽幹了力氣,碎成星星點點的流光,四散開來,捕捉不到蹤迹。
白藏目光仍在已經停滞的畫面上,問着眼前的人:“你呢?是不是,已經不止手腕了。”
與他不同,碎瀾與倒星都是天生的編織者,從意識蘇醒的那一刻起,就走上了這條路。
碎瀾動作一頓,苦笑道:“瞞不過你。”
她将褲腿卷起展示給人看:那雙小腿處處有斷節。
碎瀾語氣裡好似無所謂:“不光這兒,還有心口。哈哈,四肢、軀幹、想不到還包括視力,我現在懷疑我的内髒也差不多爛完了,但我可能耐受性強一點,倒星從出現固定症狀到消失,才半個月,我這可有快一年了。
“一年啊,好像也不久。白藏,我倆上次見面是啥時候?兩年?三年?這樣看一年也的确不算什麼。但你說不久呢,也挺久的,那會我還是個愛穿裙子愛梳辮子的小女孩,除了喜歡繃着臉講冷笑話,你看得出那跟現在的我有什麼聯系嗎?”
碎瀾轉過身來,看着他的眼睛,目光沉靜得遠山似的,被霧罩着,看不真切。
她繼續說:“白藏,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也不知道有什麼意義,但他們說着使命啊職責啊,我也就又沖動許久。
“沖動什麼呢?沖動着覺得自己生來就要肅清禍亂,要建立符合天地常規的正則,我們沒有前輩,時間出現漏洞這種稀奇事,居然到了我們這一代才出現,這樣沒人打過的仗,沒人趟過的渾水,居然要我們來,我真不懂這是幸運還是不幸。
“我又的确忘不了,那些本應有着很好生活的人被卷進其中、墜入深淵,一個人都不記得他們。這樣的代價是又一批人的死,但好像一個人換無數個人,并不顯得虧。”
她自嘲似的笑一聲:“我的确又一次陷入了迷茫,但我找你來不是為了說這些的,抱歉跟你傾訴了這麼多,畢竟你實在是個很好的聽衆。就當我發發牢騷吧。”
碎瀾調出一張照片,她所用的呈現方式都是銀藍色結晶的拼湊,那張畫面白藏熟悉至極。
——正是他在楚家與視差對峙的那一刻。
“前幾天倒星消散,月界就說要關注四維之錐的動向,”碎瀾語氣回歸了平靜,“他每次都料事如神。我們抓到了被你丢進來的視差,順着查看了一下就發現了這個。他們果然沾沾自喜,動作這麼大,還就在你周圍,這是生怕你不被引出來啊。”
白藏伸手放大了畫面,定格在被視差扼住喉嚨的岑東湖身上:“是為了他。視差說,他是‘親時者’。”
“‘親時者’?四維之錐不光要給自己起中二的名字,還給大家都丢個難聽的東西,”碎瀾順口吐槽,“他們是要招人嗎,怎麼,命不夠燒了?”
她說話實在是有段子天賦,白藏沒忍住笑了一聲,又順着自己方才的疑惑繼續說:“你剛才說,抓住了視差,他在哪?”
“跑了呗,誰抓得久這種人啊,他也是個有九條命的,成天把自己丢在亂潮裡随便漂,居然還能活到現在。”
碎瀾說着,又從口袋裡摸出了什麼:“害,說了半天終于到正題了,怪我,我的鍋,我跟倒星一樣太能說了。我要給你看的就是這個,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