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溫岚時抓娃娃抓來的,小孩子不懂得抓娃娃機的套路,抓上來一個便高興得不行。那時他默默跟在人身後,不聲不響的,像個背後靈。
不料溫岚時樂完,轉頭将那娃娃給了他。不,應該說是硬塞進了他懷裡,彎着眼睛沖他笑個不停。
還“大言不慚”着:“你簡直跟它一模一樣。”
那時的他慢了半拍沒答上,整個人滿臉寫着不感興趣,溫岚時也不嫌他沒反應,兀自捏着他的臉給他拍照。
白藏扯了扯唇角,現在兼職當貓的人是誰啊,他才懶得跟人計較。
房間裡的人五指貼上窗,像被冰到了似的,皺着眉縮回了蒼白得有些病态的手,朝手心裡不斷呵着氣,揉搓着想撷取些熱量。
他正要關上窗簾的時候,先前喊了一嗓子下雪的小孩又叫起來:“媽媽,去公園好不好?小蝌蚪告訴我梅花開了!”
白藏心中一動,知道時機來了。
他無法不為“梅”所觸動。牽挂……牽挂,居然在這種地方。
也虧得那小孩嗓門大,他瞧見那關窗簾的手頓住了,好是半分鐘的光景,才繼續着動作。
又回到了一線天的狀态。
*
女人牽着他的手,一筆一劃教着他的名字。
“白,藏。”
她捏了捏懷裡小孩的臉,笑意盈盈:“媽媽給你起的名字,記住意思了嗎?”
“秋……秋天。”白藏磕磕絆絆答着,說話還說不清的他成天被自己媽媽這樣為難,而她居然樂此不疲。
女人輕輕“嗯”了一聲:“不止哦,一是秋天,二是内斂。”
鼻音對抱在懷裡的小孩來說實在是超綱題,白藏“呐呐”了半天,實在發不來那音,睜着溜圓的灰眼睛:“媽媽……”
“阿藏想問媽媽的名字嗎?媽媽的名字,是‘梅’哦。”女人親了親他的眼睛,一遍遍重複着。
*
白藏靠在樹邊,目送着家裡最後一個人出了門。
那小孩實在是不會梳頭,又倔強地不剪頭發。别人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自己心裡門兒清。
他聽人說剪了頭,幾乎就是換了個人。現在知道了那是換發型的誇張說法,但小時候的他哪兒聽得出這意思,天差地别地理解成了剪了頭發,家裡人就認不出他來了。
那時候白藏總覺得爸媽還有回來的那一天,如果自己換了副樣貌,就再也沒人認了。
久而久之,他自己都習慣了這個荒謬的思路,他又有什麼資格說别人,畢竟自己也是個固執得可笑的人。
隻是好些年過去了,他梳頭還是亂七八糟的,梳順了兩邊,背上的頭發意思意思劃拉劃拉,就潦草地結束。
還是後來溫岚時接管了他的頭發,才将他一睡醒就亂翹的發絲馴服。
白藏看着那小小的影子徹底在拐角消失,摘下口罩,略扯開圍巾,一副“我很普通沒什麼可看的”的樣子,動作自然地從門框上摸下備用鑰匙。
他沒少聽陶憂講“燈下黑”的智慧,也沒少聽溫岚時勸她不要放在這裡。這時候的他倒是要好好站“燈下黑”的隊了。
開鎖,穿鞋套,進門。他隻在這裡住了短暫的一年出頭,家具的擺放、動作的自然,居然滿是親切。
白藏視線描摹着客廳裡的事物,擺放着糖果拼盒的茶幾、屏幕稱不上大的電視、布質的有些脫皮的沙發,最顯眼的家具上完全沒有異樣。
他摸着牆縫,檢查着鞋櫃與窗戶的開合,又走進廚房裡,挨個打開櫥櫃。
——時間漏洞最有可能出現在這些自帶縫隙的地方,雖然是大海撈針,但對于眼下能力被大副削弱的他來說,笨辦法或許是唯一有效的。
可好些時間過去了,依舊一無所獲。白藏低垂着眼睫,他開始擔心起公園裡的家夥回來得太快,要抓他個現行。
白藏定了定神,計劃着最迅速的離開路線,手上繼續翻找不停。
他首先找的,是自己的房間。那本是給溫岚時上初中準備的書房,誰知計劃跟不上變化,盡管後來還了回去,這段時間裡還是被他這個外來人鸠占鵲巢了。
那間房間裡總是空蕩蕩的,唯獨溫岚時跨越兩扇門來造訪時最是熱鬧。一個人怎麼能讓空有一張小床的房間變得滿是生機,白藏也答不上來。
他隻有幾套換洗衣服,疊在床頭也隻占了一小部分的位置,好像時刻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白藏摸着窗簾,将它大敞開來,窗外涼薄的顔色争搶着吃了房間燈的暖色,那涼得透徹的顔色好像有實體,讓他恍惚着被風吹了滿面。
白藏沒忍住又咳了幾聲。
他很少感冒,因此先前沒覺得折騰兩下會有什麼壞結果,睡了幾天公園椅也還好好的,沒想到報應還是來了。
幕後之人還沒找到,他再感冒幾天實在耽誤事。惦記着家裡等他的人,白藏快速沖了包感冒藥。
從前對他來說高得要命的藥櫃,居然也不過伸手的功夫。
十多年啊,他目前這輩子的多數,居然都牽系着同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