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警官。”邬泉打了聲招呼,以為對方認得他的臉就夠了,不料人将他倆身上搜了好一番,才放人通行。
監獄裡的氛圍長久是凝重死寂的,但現在有些别樣的意味。唯二的兩位女警,一個看了他們兩眼就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一個便是呂一菲。
呂一菲語氣裡滿是疲憊,滿臉掩蓋不住的心不在焉,帽檐下是壓得垮塌的短發。
她清了清嗓子,擰開門把,示意邬泉自己進去,裡面候着好幾位武警,她也沒再跟着。
溫岚時本想留在門外再打探打探呂一菲的口風,就見那損友回頭看了一眼。
邬泉勾了勾手指:“進來啊?”說完他也不在意人到底跟沒跟上,直直走向椅子,一甩衣擺,毫不客氣地坐下了。
邬泉母親名叫姜嫦,小時候溫岚時是見過她的,她的氣質、話術手段無一不是上乘的。後來邬家幾人家庭關系鬧僵,倒是沒打過照面了。
也正是這個原因,他确信姜嫦不認識他,才有底氣直接出現的。
十幾年歲月足夠樹的長成、人的垮塌,姜嫦明明似乎外表上變化不大,整個人卻迅速衰頹,像生了黴斑的角落。她眼睛盯着地面,不願意擡頭。
邬泉拿起對講電話,語氣大咧咧:“媽,你最近怎麼樣?”
她無動于衷,任由工作人員将電話貼在她耳邊,聽了這話也隻是轉了轉眼珠,看了自己兒子一眼,像沒什麼想說的,又要低下頭。
“欸,你别低頭啊先,”邬泉拽過站在一旁的溫岚時,“看看,看看,這小時候來吃過飯的呢,也來看你了,你多少給我句話吧。”
滿身死氣的女人還是沒反應,邬泉語氣急了:“我知道你想說啥,我信你,你跟我說幾句話吧。”
姜嫦這才又轉轉眼珠,灰敗的嘴唇幹澀起皮,勉強蠕動起來:“我說過了,你們都不信。”
她的目光慢慢描摹着玻璃對面的人,某一刻卻滞住了。
椅子朝後倒去,發出重物落地的聲音。姜嫦整個人直直倒在地上,被拷起的手扭動着,骨節用力得泛白,幹裂的嘴唇止不住得顫抖。
即使工作人員将她扶起,姜嫦也隻是緊貼着背後的牆,避洪水猛獸般,緊拷在一起的雙手一隻無力地垂着,一隻劇烈抖動着,指向溫岚時。
對講電話被工作人員盡職盡責地按在她臉邊,邬泉聽見了一句在耳邊炸開的尖叫:“你……你!跟他一樣的,都……都是鬼!是鬼!”
她這一嗓子,不要電話也聽得見,邬泉耳鳴了一瞬,掏了掏耳朵,才問:“啊?你說啥?”
他被喊得大腦宕機了,一屋子的人也是,隻當她癔症又犯了,提前結束探視,拖着人回去了。
姜嫦後來說了什麼,都不得而知了,她反複碎碎念着,步子拖沓,很不想回去,也極不願留下似的。
邬泉攤攤手,跟溫岚時解釋:“我聽警察說,也帶她去查過精神問題,醫生捯饬半天,說就是壓力大,沒幻覺也沒得病,天知道這是怎麼了。”
溫岚時“嗯”了一聲,沒答太多。
從一開始,他的目标就不在姜嫦說了什麼上,而在她身上是否有時間錯誤的痕迹。
很可惜,沒有。他不清楚這種東西的形成機制,也沒有經驗。隻能半猜着,那“漏洞”大約在監獄裡面。
呂一菲适時走進來:“說完了?我送你們,最近不安全。”
看着她明顯不好的臉色,溫岚時想要客套幾句,卻被人看穿了:“這是上頭的命令。”
邬泉順着話聊起來:“命令歸命令,有什麼事,你得說出來才好,自己惦記着,也沒人分擔啊。”
他敲了敲車窗戶:“這呂一鳴的車吧,今天居然沒看到他。”
就差明着問她了。
呂一菲坐進駕駛位,示意二人上車,才開口:“我一會要去市中心醫院,兩位在哪下比較方便?”
邬泉:“哦,我也去醫院,查查我的少白頭。”
一直抿着唇的呂一菲總算是笑了一聲:“那是得看看。”
***
邬泉緊緊跟着呂一菲,幾乎步子貼着步子,觍着臉問她:“一菲姐,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呂一菲睨他一眼,不說話,停在icu探視窗口前,眼神示意:“那。”
病床上數不清的管子紮在呂一鳴身上,心電監護儀平穩地跳着。
邬泉安靜地貼在窗口上看了片刻,才慢慢問:“很重嗎?”
短發女人不答話,許久才道:“我的錯。”
綠植在醫院裡常是唯一的亮色,綿淨的白聖潔而冷清,邬泉盯着那植物,耳裡盡是呂一菲哽咽的聲音。
昨天,本輪到了呂一菲值班,她正要打電話回去,跟丈夫說晚上不回家,不料丈夫提前打了電話回來,說尚在襁褓的女兒反複腹瀉吐奶,已經在醫院裡等結果了。
她心急如焚,呂一鳴看準了她的牽挂,主動跟她換了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