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果然下起了雨,且一天比一天大,夜裡呼嘯的風刮蹭着玻璃,發出殺豬一樣的刺耳聲。
何年三天沒有好好休息,眼底的紅血絲明顯,下巴處長出胡茬,他也沒心思打理。
三天沒有好好吃飯,在等待張君梅做檢查中途犯了低血糖險些暈倒,抽空去買了幾顆糖,一股腦全開拆塞嘴裡。
何年蹲在地上,閉着眼緩解眩暈感。
他三天沒有回學校,輔導員打電話來問過他情況,他又打給酒吧請了幾天假。
剛挂掉電話,手機就電量耗盡,關機了。
張君梅的檢查一直做到下午,腦部CT結果要到第二天才出來。
做檢查,對于陪同家屬和病人來說,都是很折磨的過程,張君梅做完檢查累得睡着了。
何年守在旁邊,給手機充上電。
手機開機後,最先彈出來的,是二十多條未接來電,全部來自于同一個人——随遇安。
他的手機關機了,接不到電話,随遇安就又給他發了數十條微信消息,無一都是在問他發生什麼事。
三天沒回學校,除了給輔導員請假外,何年倒是忘了跟室友們說一聲,主要是他也沒想到随遇安會這麼着急。
何年給随遇安打去電話。
随遇安秒接通。
“你怎麼樣了?”何年還沒說話,随遇安先詢問一通,“你導員說你家裡出了事請假了,你還好嗎?出什麼事了?”
語氣裡的着急已經掩藏不住。
何年故作輕松地說:“哦,沒事兒,小問題,過幾天就回學校了。”
随遇安安靜了一會兒,說:“是奶奶生病了嗎?”
“……”何年低着頭看着張君梅熟睡的臉,輕輕嗯了一聲。
“你現在手上有錢嗎?需不需要……”
他沒說完,何年猜到了他要說什麼,苦笑着說:“随遇安,我賠不起你了。”
随遇安強調:“我不需要你賠,我隻是想幫幫你。”
“為什麼?”何年突然問,“你為什麼要幫我?”
随遇安的回答是:“因為我們是室友。”
何年并不相信這個回答。
第二天下午,檢查結果出來了,主治醫生特意把何年叫出來。
彼時,何年正在給張君梅喂粥,聽到醫生的話,不知為何,眼皮抽搐了一下。
他下意識想逃避。
張君梅在醫生和何年身上轉了一圈,對何年說:“你去吧,聽聽醫生怎麼說。”
何年放下粥,和醫生離開病房,順手把門帶上。
醫生不和何年賣關子,直接說:“檢查結果顯示,患者腦内長出了顱内腫瘤,且看狀态,已經不小了。”
何年耳朵一下子聽不見了,一股寒意從腳底蔓延,手心上都滲出冷汗。
手背上的傷口開始化膿,和汗滲透在一起,剛有愈合的傷口又裂開了。
何年大腦變得遲鈍,自虐般反複确認:“您說什麼?我奶奶她……怎麼了?”
醫生拍拍他的肩膀,他沒法說出善意的謊言,隻能實事求是,隻能盡可能安慰他:“你不要太害怕,顱内腫瘤不是什麼治不好的病症,你奶奶也更沒有到無法醫治的程度,隻要配合治療,保持樂觀,後續治療會很順利的。”
何年呆滞地點頭,他的大腦已經麻木了。
醫生翻看了張君梅的病曆表,他知道何年還隻是個學生,便問:“老人家的其他家屬也可以叫過來了,你的父母呢?”
何年握緊手機,說:“不知道。”
“不知道?”醫生說,“不知道也得知道了,你還是個學生,沒有錢,但病人後續的治療有的是要用錢的地方,難道老人家的其他子女都不肯來嗎?”
何年的父親是獨生子,沒有其他兄弟姐妹,爺爺很早就去世了,為了來照顧何年,張君梅也和自己的朋友斷了聯系;現在何年也聯系不上父親,張君梅的确隻有他了。
醫生看出了何年沉默背後的難堪,歎了口氣,說:“不管怎樣,還是試着聯系一下你的父母吧,也許他們會看在你的份上回來呢?你一個人,是承擔不起的。”
何年扣弄指尖,上頭有一層薄薄的繭子,這已經成為了他焦慮時的固定舉動,手上沒有一處地方是完好的。
醫生又安慰了何年幾句,通知他明天會給張君梅轉病房,就先去忙了。
醫生走後很久,何年都站在走廊上沒有動。
直到病房裡傳出張君梅的痛呼,他才猛然回過神,推門進去。
“怎麼了怎麼了?”何年半跪在病床邊,握着張君梅的手,“哪裡難受?”
張君梅咳嗽兩聲,說:“沒事兒,就是剛剛有點頭疼。”
張君梅反握住何年的手,輕輕揉捏何年手上的傷。
輕微的刺痛感襲來,何年沒出聲,接着,張君梅撐起身子,食指在下嘴唇上一撇,在何年的手掌心畫保護符。
從何年很小的時候,他每天都會在外面亂跑,經常玩得一身傷回來,張君梅就會用這種方式給何年畫保護符,是家裡祖輩流傳下來的。
以前何年不太喜歡這種,因為每次張君梅在他手心裡畫,都像撓癢,他會邊笑邊躲。
但今天他沒有躲,他靜靜地看着張君梅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