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依舊是呆呆地看着黛玉。
按照書中設定,此時的林黛玉應該隻有六歲年紀,放在現代最多就是一個一年級小學生。
但真正面對面看着她的時候,秦雪才明白,小說裡那些才幾歲大就容色傾城的描寫原來不是誇張。
黛玉披着一件半舊的竹青色夾襖,内裡是一件月白色的衫子,發上僅有幾支素色珠花。
她方才說了半日話,似乎覺得有些疲累,此時将姿态略放松些,卻仍是極為好看。
她身後的花架上擺着一隻退紅色的瓷瓶,裡面供着的卻不是花枝,而是兩根竹枝。
此景配此人,讓整個畫面充滿了古典之美。
秦雪還記得,書裡對她的描寫是“似蹙非蹙罥煙眉、似喜非喜含情目”,曹公寫人真是不落窠臼,極有意境。
可如今親眼見了,才知道即便是這樣美麗的文字也依然未能寫盡她眉眼情态之萬一。
其實相貌還是其次。
最讓人難以移開目光的是那周身渾然天成的氣質。
看她舉手擡足間儀态娴雅,端靜和悅,動靜皆宜,怎樣都好看,用多少美麗的形容詞去形容都不為過。
秦雪不僅感慨,像自己這種能躺着絕不坐着、能坐着絕不站着,一坐下就跷二郎腿,日常不自覺就駝背伸脖聳肩的人真是有些自慚形穢了。
見秦雪隻顧呆呆地看着,黛玉将手爐輕輕擱在小幾上,無奈地道:“可瞧得夠了麼?”
秦雪忙回神道:“夠了、夠了。”
黛玉方才也在秦雪臉上仔細打量着。
無奈秦雪是寄身在這個陌生小丫頭的軀殼裡,她實在是認不出。
況且,就算這個就是秦雪自己的身體,二十七歲與四歲也的确相差太大,即便是很熟悉的人恐怕也不能快速對應上。
又何況是隻在太虛幻境見過一面的黛玉呢?
黛玉歎道:“還好,你很有本事,能自己尋了來。我卻無用,隻是着實為你擔心了一日,不知你在哪裡,也不知要如何去尋你。”
秦雪驚喜道:“你為我擔心?真的嗎,我太榮幸了!”
黛玉面上的表情有些不忍,又有些抱歉,歎道:“聽警幻仙子之言,你非此境中人,乃是受我之累才到了這裡,這讓我如何能不挂心?”
秦雪忙道:“不要緊!這跟你沒有關系,況且……來都來了。”
黛玉隻是勉強笑了笑。
秦雪道:“等我有意識的時候就發現已經變成了這個小女孩,其餘什麼也不知道,直到被你們那個秦管家帶進來之後,才知道這竟然就是你家。秦管家是指望我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野丫頭能給你解解悶,所以就這麼順順利利進來了,我猜這裡肯定少不了警幻仙姑的安排,否則哪有這樣容易。”
黛玉想了想,道:“常言道‘舉頭三尺有神明’,我素日隻道是為警示世人慎言慎行才有這樣的話,到得自己經逢了這一遭才知道,原來世上循環因果,實不能以常理度之。”
秦雪往旁邊一張椅上坐了,揀了一隻杯子,順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一面道:“既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那就順勢而為吧。那個警幻仙姑不是說她隻負責送你重生,剩下的事卻是叫你憑着自己的本事完成心願麼。那也簡單,你這次重生後有什麼心願,咱們列個清單,一樣一樣完成就好啦。等完成任務之後,咱們就各回各家,各找各……”
秦雪倒茶的手突然一頓。
她剛想起來,黛玉的母親才去世不久,自己怎麼這麼不小心,非得去提這個“媽”字。
她想到這便小心偷瞄了黛玉兩眼,确定她的臉色無異,心存僥幸覺得這句俗話可能在古代不太常用,這才接着說:“……我是說,事成之後,你成你的仙,我上我的班。”
黛玉道:“心願,不瞞你說,我也不知有何心願。前生遭際實傷,但我本就是為還淚而去,如今淚已還了,細想來卻也無甚遺憾了。我本是淚盡身滅之人,不想卻有此機緣。此番變化倉促,及得回來,睜開眼時便在我自己家中的床上。我隻覺曆經滄海桑田,看着這裡熟悉的物事隻覺心酸,你瞧我是這般孩童模樣,心裡卻實在覺得一夕之間便老了幾十歲一般。”
怪不得下人看見她總是在發怔。
黛玉伸手輕輕撫上自己的臉,搖了搖頭,又将手爐抱起,一手撫着手爐外覆着的錦緞,一面道:“别的也還罷了,時間還長,總是不急。我醒來後最想能再見一見母親,可是……”
黛玉的聲音有些哽咽,仍是努力說下去道:“……昨日我醒來時,正是母親停靈屆滿的日子,寶柩已被送出城去了,竟是連再見一面……也是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