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說着摸了摸肚子,明明才吃了半碗藕粉,怎麼就餓了?
這樣一個小不點兒的身體,居然餓得這樣快。
雖然有句俗話叫“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可也用不到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身上吧……
黛玉推過一碟糕點,笑道:“這裡有點心,你先墊一墊,等傳晚飯來,隻怕還得一會子呢,别把你餓壞了。”
秦雪聽了,便不再客氣,拿起糕點咬了一口,她隻道是尋常點心,一入口卻不覺驚歎了一聲。
秦雪一面咀嚼,一面細看手裡咬剩下的半塊,隻見這糕上的粉潔白均勻,斷面層次十分細膩,入口酥甜不膩,回味無窮,不禁贊歎道:“沒有高科技與狠活,還是能做出這樣的好味道。”
她也顧不得給黛玉解釋什麼是“科技與狠活”,将剩下的糕點吞進口中,又在半空搓了搓手指。
黛玉忙找手帕遞給她,秦雪接過手絹擦了手,擔心黛玉嫌别人用過的東西髒,就順手将帕子收了,又将目光投向紙上來。
秦雪在紙上點了點,道:“接下來是‘報恩’。唉,這個我是真的想不明白,你這樣聰明通透的人,怎麼也有鑽牛角尖的時候?我記得你自己就評論過人家戲文裡的人犯傻,說人家‘不拘那裡的水舀一碗,看着哭去,也就盡情了,必定跑到江邊子上來作什麼’怎麼到了你自己的事,就這樣執着起來?”
黛玉聽她複述自己曾勸寶玉的話,又聽見其中說關于水的話,觸動她的心事,眉間微微蹙起。
秦雪并未發覺黛玉的異狀,隻是歎道:“那位神瑛侍者給你澆水,你要報恩,那也是應當的,隻是你非要用自己一輩子的淚水去還,這就太癡了。”
黛玉不解其意,靜等秦雪說下去。
秦雪歎道:“你想沒想過,當你是一棵仙草的時候,水源對你來說是生長存續之必需品,神瑛侍者給你的是救命的仙露;但是對于賈寶玉來說,你的淚卻不是必需的東西了,所以這個報恩,并沒有報給他同等意義的東西啊。”
黛玉怔怔地聽着,這些話她從未想過。
秦雪歎道:“你别難過,我這話也确實說得太表面了。我明白,你的‘還淚’其實也并不是字面意義上的還淚,畢竟你也沒有真的給他攢下一水桶的眼淚。說到底,還淚隻是結果,你真正還給他的是一段情,一段可歌可泣、天上難有的真摯情誼。隻是這樣對你來說就太哀傷了、太慘烈了,為何報恩就要将自己燃燒殆盡呢?咱們滿可以想到其他方式的。”
黛玉甫聽此語,如當頭棒喝,前生纏綿哀婉系于一人的愁緒驟然得到一線清明,她也開始思索新的可能性。
黛玉思忖片刻,道:“若是不去還淚,還要報恩的話,便是另要完成一件事才行。我想,這或是去訪得寶玉所求之物,或是助他避卻災禍,是也不是?”
秦雪将手一拍,贊同道:“就是這個思路。我想寶玉心心念念的總不過是你們這些姐姐妹妹,咱們可以想想辦法,把前世裡那些遭災逢難的女孩子們搭救一下,如果大家都能好好的,就算不為寶玉,也是一件大功德呢。至于災禍,你之前在賈家的時候應該也發現了,就算沒有不可抗的外力抄家滅族,按他們那個敗家法兒,早晚也免不了坐吃山空,也指望不上賈寶玉去當頂梁柱臨危受命、救危為安,所以還真得救他一救。”
秦雪對寶玉頗有微詞,黛玉臉色微紅,忍不住分辯道:“寶玉……寶玉也并不是一味地胡鬧不懂事的,他與别人不同,隻是素日的用心不在這些上面。”
秦雪握住她的手,正色道:“好姑娘,我都明白。我也知道寶玉的為人,并不是故意說他不好。但你想想,似他這樣一個寄情閨閣、溫柔細心、卻沒有生存能力的公子哥兒,如何能讓自己、讓自己身邊的人平穩度過風浪呢?”
黛玉輕輕歎了口氣。
秦雪道:“寶玉隻适合生在家門興旺的時候,有家族的大樹蔭蔽,他自然可以縱情所好、潇灑一生,就算不去讀書取仕,人們也得贊他一句閑雲野鶴、不慕名位;可到了家族有難時,他這樣的人卻成不了事,隻顧沉浸在往日绮麗的夢裡,悼念曾經的脂粉旖旎,每天感慨這個姐姐命苦,那個妹妹可憐,可是把眼淚流出兩缸來又能怎麼樣?到底是救不了人的。大觀園是個做夢的好地方,但夢總是要醒的。”
黛玉默然良久,反握住秦雪的手道:“我明白了,隻是我仍是不願勉強于他。正好我們要求‘立身’,若是以我之力能不必寄人籬下,自己有法子安身立命,甚至可以蔭蔽他人,此困自然迎刃而解。”
秦雪感受着黛玉微涼卻堅定的手,鄭重道:“正是要如此。但作為女子,想在這個時代環境裡安身立命卻是很難的,咱們要認清現實、堅定信心、好好計劃、徐徐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