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子伏在地上道:“奴才省得,自此一定謹記公公的恩德、盡心侍奉公公。”說着又給夏太監磕了幾個響頭。
夏守忠皺眉道:“起來罷——使那麼大力作甚麼,若是破了相,還怎麼伺候?”
小南子忙爬起身來,垂手候在一邊。
夏守忠想了一想,道:“嗯,世人都愛說一句‘洪福齊天’,咱們雖說命不好,我看你倒還有幾分福氣,以後就叫你‘小洪子’吧。”
改了名字的小洪子滿口答應着,又給夏守忠磕頭謝他賜名。
此時裡頭做事的嬷嬷們已将諸事處理畢,幾個粗使太監慢慢擡着老貴人出來。
行至夏太監身邊,幾人躬身行禮,請他驗明正身,若是無誤,這便要趕着擡出宮去,按規矩要在吉祥所停靈七日,方可落葬。
夏守忠卻不願去沾這樣的晦氣,揮揮拂塵,示意其中一個嬷嬷将老貴人臉上蓋着的白絹擡起一角來,他快速瞥了一眼,便揮揮手叫放下,轉頭吩咐小洪子道:“喏,給你舊主子最後磕個頭,盡盡心,這才是不忘本的好孩子呐。”
小洪子并未猶豫,走上前去,沖着老貴人的屍身磕頭道:“您老人家一路好走,早日往生極樂,小洪子給您送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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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甯國府賈珍之妻尤氏帶着兒媳秦可卿來請賈母、王夫人等過府賞梅花。
寶玉聽見,也吵着要去。
王夫人道:“帶了你去,過會子你悶了,又隻是要鬧我。你老子前日問你的書,我隻替你遮掩,說你知道用功了。這會子既然有工夫,不如仍舊念書去罷,也省得回來你父親再問你。”
寶玉哪裡肯依,整個人便如那扭股兒糖一般在他母親身上撒嬌。
王夫人撫着他的頭道:“你叫老祖宗瞧瞧,多大的人了,在外頭也是讓人家‘二爺、二爺’地叫着,也像一個人物似的,回來還這樣撒嬌。”
賈母笑道:“這樣也好,我就愛他在身邊。這會子你嫌他鬧,等回來他大了,便要嫌棄咱們老了,不愛在咱們跟前兒了,你又要想他了。”說着便伸手叫寶玉到自己身邊坐着。
寶玉走過去伏在賈母懷内,笑道:“憑我長到幾歲年紀,我也還是這樣陪着老祖宗和母親。”
賈母喜歡地摟着他道:“好孩子,好孩子。”一面便做主叫王夫人攜了他一同去賞花。
貴族人家的賞花,卻不是真的隻是一群人圍着花樹欣賞便罷了。
賈母一行人到了東府,不過由尤氏婆媳引着将那幾棵開得極好的梅花遠遠地瞧了兩眼,略得了幾分意思,便被請入席上。
尤氏叫兒媳帶着丫頭們出去選了幾枝頗得意趣的花兒剪了插瓶送進來在席上供各人賞玩,不過也是為着添上一兩分情緻,略點一點題。
這一日的主要節目到底還是看戲、聽書、品茶那老三樣。
賈母、王夫人等早已習慣了這等生活,倒也惬意。
為了讨賈母歡心,尤氏婆媳今日傳的是一個向來以武戲見長的班子,安排的戲也都是以熱鬧、喜慶為主。
看着那些小孩子在台上精精神神地跳躍來去,果然很得賈母的意。
寶玉年少脾性兒怪,他倒好聽些曲詞文雅的文戲,隻以這些熱鬧喧騰的戲為下品。
瞧着戲台上熱鬧得沒個完,他便覺得鬧煩,又坐了一會子,便倦怠起來。
席上也沒有什麼他中意的吃食,今日是長輩女眷們的席面,又不吃酒,寶玉更覺無聊。
寶玉實在悶極,又不好說悶,便隻說困了。
王夫人摟着他道:“想是因為方才吃了飯,這會子便覺得困。早告訴你不要來,你隻是不聽,如今怎麼辦?你且瞧瞧那上頭的戲,分分精神,略坐一會子,我再叫人倒一杯新茶來與你吃罷。”
寶玉到底年少,他見母親沒有了解他的意思,隻讓他聽戲、喝茶,覺得沒人回應他的需求,便越發不高興起來。
王夫人看他鬧别扭,便攬着他低聲道:“才在家裡同你說什麼來?你再淘氣,可萬萬沒有下次了。”
寶玉聽了,覺得十分洩氣,重又規規矩矩坐好,嘴卻不自覺地撅起來,人也恹恹的沒甚精神。
賈母在那頭看見了,笑問道:“寶玉,怎麼了?這台上正唱的是擔柴、賣油的一個貨郎,你見了喜歡,難道也想着要去賣油不成?”
寶玉沒精打采地道:“孫兒沒有這樣的意思,老祖宗這是從哪裡說起的呢。”
賈母指着他向衆人笑道:“這個孩子,若是不賣油去,嘴上怎麼又能挂油瓶呢!”
衆人聽了,看向寶玉,都笑起來。
王夫人雖也陪着一起笑,卻不肯讓寶玉在人前失禮,便暗暗地以目光提醒他。
尤氏的兒媳秦氏一向是個善于察言觀色、也最會體貼人的,況且她家裡又有個與寶玉差不多年紀的弟弟秦鐘,故而很知道少年人的心思。
她瞧着寶玉這般形狀,心下明白,便同尤氏耳語幾句。
尤氏微微一笑,點點頭,秦氏便向賈母回道:“老祖宗,便由我帶寶叔去略歇一會子罷。”
王夫人道:“叫他就在這裡也罷了。他一個小孩兒家,不值得這些人為他勞動。”
秦氏笑道:“這也說不上勞動。太太不知道,我們今兒本來也預備下了兩間屋子,色色都是齊全的,寶叔這樣倒是體諒我們的孝心了——不枉我們準備一遭兒呢。”
王夫人聽她這樣說,又看寶玉一副十分願去的樣子,便也不再阻攔,隻拉着他囑咐了兩句,不許他胡鬧,又讓人好生跟着,便讓他去了。
如前世一般,因秦氏預備下給客人休息的睡房裡挂着一幅勸學的畫軸,寶玉不喜,十分抵觸。
衆人皆無法時,秦氏便叫他往自己房中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