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業聽了夫人的建議,也覺可行。
抱養的孩兒雖然不是“秦家血脈”,但已過天命之年的秦業早已想明白了——
“家族血脈”并非什麼必須維護之物,說到底,秦家的血脈也不比張家、李家、王家有什麼格外珍貴之處。
人生不過數十寒暑,活着時無愧于心、無愧于祖宗,那也罷了,待一朝作古,哪還管得那許多?
若是祖宗怪罪自己沒香火,那就等自己也到下面時,再賠禮、賠罪罷。
這件事便交給任嬷嬷去辦。
她悄悄帶了一個信得過的相師,到養生堂去将那些孩子瞧了一遍。
相師一眼便相中一個女孩子,說此女命中有仙緣,雖幼年坎坷、今後卻富貴難言,還能扶蔭家門、惠及兄弟。
任嬷嬷自然高興,為了保險起見,便讓相師另再挑了一個男孩子,配成一男一女,辦齊手續,一起接回家中。
秦業不知底裡,對這兩個孩子十分喜愛,将他們視如己出、精心撫養。
他給女孩兒取名為可卿,男孩便叫做得卿。
兩個孩子也不負衆望,玉雪可愛、機靈懂事,實在令全家人解懷。
隻是孩子們抱來這幾年,程氏同兩個妾室的肚子卻依然沒有動靜。
任嬷嬷去問着那個相命師,那人無奈說,養生堂的孩子沒有明确的四柱八字,單憑面相,便是神仙也難斷得準的,但那個女孩兒卻的的确确是有“宜兄弟”的面相,不會有錯,可能是秦家的命數未到,還請稍安勿躁。
如此又過一年,得卿忽然染病不治,家裡便隻剩下秦可卿一個。
秦業為夭折的孩子十分傷痛。
早些年他不信鬼神,有年紀之後卻也漸漸多了些敬畏,不禁覺得是他害了這孩子。
若自己命中注定是沒有兒子的,如今強要抱了這一個孩子來養着,卻擰不過命數去,可不是便害得他早夭?
秦業甚是自責懊惱,家裡人不知其意,看他實在悲痛,便勸他不如再去養生堂抱一個來,他卻說什麼也是不肯了。
他從此更無所求,一心教養女兒,隻望這顆寄寓全家人愛意的掌上明珠光彩照人。
又過了兩年,程氏突然連日不适,煩惡欲嘔,請了大夫來瞧,卻竟然診出了喜脈,後面更是高齡産子,過程雖然艱辛卻意外很順利,秦家也終于有了一個親生的兒子。
嘴上雖說是看得輕了、看得淡了,仿佛是個超脫物外的清流了,可真到了這一日,秦業仍然是百感交集、老淚縱橫。
他感謝上天有好生之德,終于肯延續秦家一脈香火,叫他後繼有人。
全家上下對這一個孩子自然是愛如珍寶。
秦家雖然家底不厚,也已盡全力給這個孩子最好的生活。
人人隻願他事事遂心,對他難免便有些嬌慣。
可這一嬌慣,竟然便縱得他做下這樣背德鮮恥之事!
秦業怒氣極盛。
茶杯的碎裂聲并不能使得他此刻滔天的怒氣稍解,秦業便将剩下的茶碟又狠命向秦鐘擲去,又是“嚓啷”一聲、擲得粉碎。
他氣得兩顴發紅,旁邊任嬷嬷便上來勸道:“老爺,盛怒傷肝,您這又是何苦來?哥兒還不曾說話,咱們把話同他慢慢問個明白,跟着再發落他不遲。”
秦業恨聲道:“好!你去問他!”
任嬷嬷便問秦鐘:“今日來家的那個小師父,法名叫做‘智能’的,你可認得她是誰麼?”
秦鐘在心裡拼命想着如何能為自己開脫,可對上父親嚴厲的眼神,他知道以父親的脾氣,既然已經知道此事,若是自己一力狡辯,隻會火上澆油,不如老實說了,再随機應變的好。
他如此想着,嘴裡便老老實實地道:“我認得的,那是水月庵的小師父,師從住持淨虛師太的。”
任嬷嬷又問道:“她既是水月庵的出家人,你又如何能識得她?”
秦鐘答道:“那水月庵的所在原是同賈家的家廟相近,故而同賈家也是相熟的。庵裡的師父們常去賈家弘法,我同賈家的寶二爺最好,這一程子既在他們家讀書,散學了也常上他家裡頑去,遇見過幾回,便識得了。”
見秦鐘答得老實,态度恭順,秦業的臉色果然緩和幾分。
任嬷嬷将秦業的反應看在眼裡,點點頭,接下去問道:“她說,曾同你訂下‘婚嫁之事’,說你已應許了她,讓她還了俗,進咱們家的門、做秦家的媳婦兒。我問你,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