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似乎有些刺痛了一直安靜坐在王夫人下首的李纨。

她有些不太自然地拂了拂衣襟，臉上的微笑卻是一時不敢松懈。

笑過一陣，賈母摟着黛玉，溫聲道：“好孩子，你就住‘潇湘館’，怎麼樣？”又指着寶玉道：“離你二哥哥也近，你們打小兒就在我這裡一處住着。如今搬進園子裡去，各人各院的住着，也不要生分了，住得近些兒，也好一處頑的。”

聽了這話，王夫人微微皺皺眉。

她轉頭看向姊妹們。

衆人皆在，獨獨缺了一個寶钗。

她因說今日家裡有事，所以不曾來。

這孩子怎麼又“有事”？

仔細想來，自從前回落選，這孩子便不大出來見人，隻推說是不舒服。

隻有上回做生日時，因她是壽星，實在不得推拒，這才來了，其餘的場合卻仍是能避則避。

王夫人抿了一口茶，暗自思忖着。

想來寶丫頭行事雖然周全，可到底還是個小姑娘家，本來她心裡恐怕有些把握，卻沒成想受了這樣的一個挫折，面皮薄了，不願意見人，那也是有的。

這個傻孩子。

落選雖然可惜，可那也不算得什麼。

想那宮裡是什麼去處？若是人人都選得上，便是有多少宮舍，哪裡又還住得下了？

已成定局的事情，就讓它這麼過去了也罷了，誰又敢在背後說什麼呢？

像這樣躲着不見人，隻怕要把将來的機會也要失了去了。

唉，晚些時候見了妹妹，還是要同她好好說上一說才是。

王夫人心裡正斟酌着要怎麼去提醒薛姨媽開解寶钗，另一邊黛玉卻含笑答賈母道：“外祖母的眼光自然是極好的。隻是……外祖母雖然疼我，可到底我還年長些兒，于情于理，都該讓四妹妹和史大妹妹先挑。”

賈母拍拍她的手，笑道：“欸，四丫頭也罷了，雲兒如今一年裡也來不了幾回，來的時候我再讓人替她收拾屋子也罷了，你不必管她。”

惜春在那邊聽見，忙站起來，道：“平日裡大嫂子帶着我們讀書、學道理，我雖然不如姐姐們聰慧，但也懂得一個‘長幼有序’的道理。林姐姐謙讓我，是林姐姐知禮，我也當讓的，該由二姐姐先選。”

她的聲音細細的，卻很堅定。

聽到提到自己，迎春柔和一笑，也謙讓道：“我是姐姐，更該讓着妹妹們。況且，我們都是這裡的，論理也該先讓親戚。就聽老祖宗的罷，讓林妹妹和薛姐姐兩個先選。”

她這話本來是為謙讓，可被邢夫人聽在耳中，卻覺得迎春這丫頭說話十分不小心。

這不是明着說這林家的丫頭不是這家裡的人麼。

啧，就算這是十足十的大實話，也不能當着這個偏心出名的老太太面前講啊。

邢夫人這麼想着，就給了迎春一個警告的眼神。

迎春心思單純，被盯了這一眼，察覺出太太的責備之意，卻不大懂得自己哪裡做得又不合太太的意了，心裡疑惑，又不敢問，隻是又默默地低下了頭。

邢夫人看她又是如往常似的、像個被雨打的鹌鹑一般木讷畏縮，心中有氣，也不管她，自顧自小心打量着賈母和黛玉，見她兩人都無不悅的神色，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探春正笑道：“二姐姐說的是，就依老祖宗說的，就很好。方才老祖宗替林姐姐選的‘潇湘館’，我看實在很配林姐姐。我記得單那一處有許多竹子，又雅緻、又幽靜，與林姐姐的品格兒正相合呢。”

探春說完，看向惜春，惜春笑着點點頭。

賈母一臉慈愛地看着孫女們，笑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姊妹間和和睦睦的，這才是‘有福之家’該有的樣子。”說着又逗寶玉道：“你姊妹們也罷了，隻有你一個淘氣。”

寶玉聽見賈母贊姊妹們，倒比聽見贊自己更高興些，笑道：“咱們家裡的姐姐妹妹們向來都是極好的，我也常說我是不如的。”

王夫人知他下面又要說那些女兒家如何如何好的呆話，剛要出言制止，卻聽賈母笑道：“好、好，你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便也不輸給她們了。”

這話是何意？衆人都看向賈母。